
--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
和東華大學顧老師約定在下午,先過道鯉魚潭,天熱只坐在湖邊睡覺,潭邊看顧踩鴨鴨的男子之一,有禮貌又愛說話,講兩性關係和婚姻之道,開頭是「世界上最難相處的兩個人是夫妻。」結論是「包容,帶點忍耐。」我們在旁邊照相,設定復古畫面,那是岔枝的一棵樹,中間用兩片木板嵌著,剛好是張舒適的椅子,面對著潭水,如果再綁兩根辮子,穿著學生裙,一個故事就可以開始了。
是的,離開出版領域,我的故事該往哪裡走?東華大學的顧老師問我:「不做諮商,告訴我你要做什麼?」我在一片空裡抓出兩個字眼:「文字,企畫……」然後抬起茫然的眼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沒有具體的畫面……」「給我愈具體愈好,我愈能幫你連結。」好,我以為我會愈走愈有方向,我卻不知所終,老師明確指出兩條路:除了自己上網,請在地朋友幫我留意當地報紙,還有常來花蓮,建立關係,才能長駐。
沿著大學路回到山海線的交界,走上花蓮大橋,彎過第一個大坡,海就在眼前了,那麼近,去年環島時還聽到海豚的聲音,卻是從海洋公園來的,那時我還開心地大喊:「好幸福,我可以一直就這樣騎下去,騎下去。」不到十分鐘,翻過第一座小山坡後,我在加油站宣布:「我決定我不適合騎腳踏車!」因為上坡靠耐力,我可以;下坡,尤其是大坡,我害怕速度,煞車煞到車子都停下來了,乾脆用牽的,可是沿途只有牽車上坡的人,下坡多快樂多快速!「你跟前面那群人一起?你的車怎麼了?」對向的單車客問我,「沒有,它很好,我在休息……」我自己都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它只充滿了挫敗……所以我決定要走路。
小藍屋是蓋來做什麼的?它既不是廟,也不是房子,佇立在海邊像守著個什麼,時間久了自己也忘了,沒有歷史,未來也不重要,我跟小藍屋相遇在時間之外,天花板上有盞裝飾燈,夜晚燃起後,海也要漲上來取暖,釣魚客也能暫時遮風避雨,「這個送你。」一個釣客從遠遠的海岸線走過來,攤開手心,是一只貝殼,「要釣到什麼時候?」「晚上八點吧。」「都可以釣到嗎?釣到什麼魚?」「講了你也不懂。」石礫上是不知名魚的斷尾,好幾根,還帶著血,魚竿三三兩兩在石堆中立著,釣魚是很沉默的,人是,魚也是,突然一個生死掙扎,一切又復於平靜。
天黑前我們離開海岸線,來到南濱公園夜市充飢,懷裡揣著一個十一年前的住址,「我說室友看哭了〈燃眉〉,妳又特地看了,突然冒出來一個男孩,妳叫他看,問他哭不哭,妳玩妳猜他是酒保二十四歲全對了,我說他浮,妳說雖浮但已經開了,我也叫他猜,他猜寫詩的人是二十四、五歲的男孩,心思細密,我說這稿若是詩集,你買不買?他問我多少錢,呀,小燕,我好高興。不久他黑衣黑傘地又折回來,帶著溫熱的咖啡,問住址要寫卡片,我說九份不是療傷的地方。」八十七年十二月五日的日記,花蓮市重慶路321號,煙沒在大街上,我沒有找著小夜的店,我也怕我找到了認不出他。我們繞進了石藝大街,週間門庭冷清,老闆說花蓮是好山好水好無聊,來玩玩可以,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這就不好玩了;旅行者之家的況爸說花蓮是有山有水,好山好水,近山近水,樂山樂水,全在自己。
是啊,靠近鐵道夜市的桶一天下滷味攤,姐弟和隔兩攤賣飲料的媽媽一起做生意,語調總是上揚又愉快,「要蔥、蒜、香油、沙茶醬、辣椒?」好像小孩玩扮家家酒認真又自信,媽媽不一會過來打招呼「你好!」我說:「你是媽媽!」她驚訝我怎麼知道,「因為你兒子要買那件熱褲給你。」我指著隔壁服飾店一條仿原住民圖騰加蕾絲的小短褲,大家笑得人仰滷味滾,那是媽媽過來前我們讚美的熱褲,慫恿老闆要送給太太,才知道他們是姐弟。媽媽認真地說:「我又穿不下。」「可以啦,那有彈性的!」那一大桶滷味就在這好無聊的花蓮,散播著它最溫暖的駐足,充滿滷味香的笑聲是附贈的,不用錢,就像花蓮的山水。
2008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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