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在六百七十頁的回憶錄中,回想怎麼走到這一步迫切想理解物理學家Stephen Hawking的前妻Jane這一路的歷程,就像Jane在書末所說:「粗率的猜測,完全忽略了一份長期受壓抑的感情背後的複雜度。」Wikipedia在相對Hawking學術成就的小篇幅私人生活中帶到分居原因:「reportedly because of the pressures of fame and his increasing disability」,「患有漸凍症的物理天才」的確是家庭生活的旋律,但對於這樣的因果論,多少呈現的媒體報導的片面和譁眾。
Jane並不覺得需要這樣曝光家庭生活,但是與其讓其他傳記作家敘說,不如自己來講,那時是1995年秋天,距離五月的離婚還十分靠近,據說,「要從一場破碎的婚姻中恢復,每五年的婚姻就需要一年的恢復期」,但Jane拾起了勇氣,因為不想讓故事以「福樓拜的那只裂壺發出的刺耳響聲」呈現,還有,「用自己的方式寫這個故事……寫作過程肯定會昇華我的許多情感,這也是療傷止痛的過程。」(《霍金:前妻回憶錄》,天下文化出版,頁660)
艱難地歷經了妻子到附庸的角色轉換,伴隨著親友和學生的協助,1977年在Jane學習演唱不久,音樂家Jonathan提供這個家庭完全的支持與協助,即使坦承對彼此的好感,「我們一起練唱和演奏音樂,Stephen大多在場,我們彼此的吸引力和澎湃的情感,就在樂音中昇華了。有一個人進入我的生命,我可以默默倚靠他,這就足夠了。」(頁428)兩人嚴守分際,以守護Hawking和這個家為最大福祉。Hawking從敵意到接納,甚至在少有的一次溝通裡,告訴Jane他們都需要幫助,尤其是他,只要她還愛著他,他不會拒絕有人想要幫助她。
隨著勞務被分攤,心靈被支持,Jane於1981年取得語言博士學位,開始了補校教學,特別是Hawking氣切後請到全天看護,在協助出版《時間簡史》時,Jane似乎又回到Hawking伴侶的角色。只是全天看護也引起很多不必要的口舌和紛爭,而Elaine不但是Hawking最喜歡的看護,更似乎能左右Hawking的想法。當Jane準備也接受兩人可能的關係時,只要在不影響這個家庭的前提下,Hawking卻寫信告訴Jane他想和Elaine同居,並想為對方買間公寓。
1990年的分居到1995年的離婚,可能因為太過困惑與混亂,Jane沒有著墨太多,字句中提到「法院已經對Jonathan發出禁制令,不准他接近威斯特路」,Hawking家坐落於此路上,可見當時已經牽涉到訴訟。其中更離譜的情況,包括Elaine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兩個孩子,提議Hawking住到他們家,甚至當Hawking搬離威斯特路,還是Elaine先生協助的!幾天後,Hawking居然來電要Jane協助拍攝《時間簡史》電影版的家庭畫面!
Jane拒絕了,不再膽怯而猶豫,她說:「我發現,愈是堅守立場,自己愈是變得更堅強。」(頁642)分居曝光後,劍橋大學要Jane搬離提供的房舍,連一把網球場鑰匙都申請不到,Hawking家族不是漠不關心就是不看好這段婚姻,婆婆更直接表明喜歡和讚賞Elaine,二十五年的一切在瞬間一筆勾銷。期間,Hawking和Jane仍能在探視孩子時,平靜而理性地談談家務,Hawking甚至給Jane寫信宣洩在新家的壓力。
終究,Jane對Hawking的愛揉合了母性,「我在Stephen氣哽的喉音中,偵測到一個熟悉的成分。那個成分便是Stephen自己也了解的:驚慌。……我以另一隻手撫摸他的臉頰、肩膀以及手臂時,我就好像是想要讓易怒的嬰孩冷靜下來的母親,對著他的耳,輕聲低喃慰藉的字眼,試圖營造出一種溫和平順的韻律……幾個鐘頭過去,Stephen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呼吸也比較有規律了。終於,他睡著了。」(頁515)而Hawking需要這樣照顧的同時,也需要這個女性角色隨時以他為中心,以他為規畫,如有不從即完全拒絕溝通。
少年的Hawking已經展現這樣的專斷,他可以鄙視Jane喜歡的作曲家,不認同非實證的宗教信仰,當著Jane指導教授的面駁斥中世紀文學研究毫無用處,事後只聳聳肩說:「你不該覺得這是針對你的。」覺得客套很麻煩,不和人打招呼,Jane只好自己向不悅的親友和鄰居道歉。他不談論自己的病,只說:「如果家人已有生理上的病痛,這個家就不容許再有任何心理問題。」隨著病程進展,Hawking變得更自我,在大病初癒的復活節丟下「迷惑、悲哀而不解」的妻小,逕自前往物理研討會,在專業上的成功,似乎是他對疾病的嘲笑。
Hawking從Jane愛上的活躍、無慮又叛逆的少年,笑容迷人而眼神澄澈,變得嚴厲而無情,「Stephen確實變成了我的孩子,一個無理、苛求、任性的孩子。他需要我的保護,除了那無助的身體之外,還有一份異常的天真。這份天真源自他過人的智力——自恃聰明反而蒙蔽了自己,沒認清楚自己的個性,甚至混淆了目的與手段之間的差異。」(頁627)到最後,Jane仍想維護Hawking,維護這個家,「他也許還是喜歡我的,像喜歡一件合身的舊衣服那樣。」而Hawking的決定讓她醒思:「如果他已經積忿這麼久的時間,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他真是這麼不快樂,他是如何讓自己這麼有活力、這麼有創造力、這麼成功呢?」(頁636)
但漠視溝通、情感和崇尚知識、才智,一直是Hawking家族的氛圍,冷漠和嘲諷是他們生存方式,也是如此的理性和意志,讓家族和Hawking自己可以面對這樣的病痛。但1975年認識的David Ireland一家人,則展示同樣身為漸凍人,Ireland家不用防衛和虛飾,對疾病的態度是開放的,「對自己開放,也對外面的世界開放,不會把困難和痛苦隱藏在勇敢的笑容之後。」(頁363)而Hawking,「似乎在他四周建立的一圈充滿悲劇色彩而又堅固的高牆,並在城垛上擺上大炮抵擋入侵的人,無論他們多努力要向高傲孤立的他伸出援手。」(頁399)
Jane在書末述及了和Jonathan的婚禮,並意有所指地以下文作結(頁670-71):
(二女兒)Lucy的孩子出生後,將會從他外祖父那裡繼承到很多的科學遺產。不過,除非他能了解自己在精神上的天賦權力,否則他無法長成一個健全的人。唯有透過對自己靈魂的認識,才能理解愛與同情的力量、善心與關心的本質……
信仰讓我們了解「希望」的真義。信仰是靈性的外在表現,它讓我們了解上帝創世的奇蹟,以及世間的一切苦難。然而,無論我們在知性上的成就有多高,無論我們對宇宙創生的了解有多深,如果少了信仰,少了對於自身靈性的感覺,剩餘的就只有孤立與絕望了,而人就失去了生存的意義。
此書於1999年出版,Hawking於離婚同年1995年與Elaine再婚,2006年十月訴請離婚,2009年劍橋公告Hawking的病危,但Hawking頑強如前,再度存活下來,以電腦合成音演說,持續研究「萬有理論」,並在最近發表「外星人存在論」和「建造時光機原理」,而且警告:「但別回到過去!」那時Jane和他新婚,合影在新居門口,Jane牽著Hawking的手,後者濃密蓋眉的頭髮遮住了黑框眼鏡,眼鏡後是燦爛的笑容,Jane雙眼看著Hawking,也笑著,那時就註定一踏入這個門,整個世界就要以Hawking旋轉,直到把所有的人都轉出世界之外,而他的畢生研究卻是要讓人類可以拓展到宇宙,如此寬廣,也如此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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