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位粗看是什麼意思?」
「就是有看到就好,可以從人群後方快速通過。」
「那第二排在哪裡?」
「就是隊伍後方,不能插進隊伍,不能靠近玻璃。」
三個小時後要上課,沒有預期週間還是這樣多人,工作員好心地又來到我身旁問「您決定好了嗎?」「我決定要細看,感謝。」前方有位留長髮的華裔,在導覽紙上描著或方或圓的刻印,我們之間的距離逐漸空疏,第二排有導遊帶著人群通過,空氣熙攘起來,「哪?畫在哪?就這麼短?」「前面是我們的,還是後面是我們的?」再有一群旅遊團使空氣沸騰,
「插隊!怎麼可以插隊!」
「請小聲一點,謝謝。」故宮工作員溫和地提醒。
「小姐,你看看這第二排插進來了。」
「先生,要麻煩您站出來,不要影響第一排的行進。」
「小姐,你們不要放第二排進來了,根本一下就亂了!」
「先生,您再這樣,我必須要請您出去!謝謝!」
我跟著圖畫從峻嶺來到較舒緩的地勢,河面上有垂釣的扁舟,涼亭有位男士似乎在餵鴨,前方水面開闊而出,水上的植物應似水筆仔,山巒疏密如低音管樂器拉長的頻率圖,在一個高音後收止,留下餘韻回盼。卷末例有的題字只聽後方聲音四出,「這沒捲完吧?」「這裡都是字,哪裡有畫?」在我右方有位兒子持續向老媽媽說明;「就是有人太喜歡這幅畫,希望往生的時候能夠燒了一起帶走,你剛剛看有燒的痕跡……」
吳洪裕燒畫陪葬,是欲;姪子搶畫兩折,也是欲;其後幾經轉手,每轉從六百兩至兩千兩,轉至乾隆通幅題字,更是欲。這幅畫得以乾淨地出現在六百六十餘年後,萬幸乾隆誤把臨本作真跡,否則我們怎麼也無法在走畫間吐納,怎麼也無法在麻如螻蟻的題字間如臨山水,怎麼也不會有黃公望「剡溪訪戴圖」裡王徽之「乘興而去,盡興而返,何必見戴?」(典出《世說新語》)的富足。
(現場速描「剡溪訪戴圖」)
如果有那樣的富足,遭子賣畫而背臨的沈周不會「思之不忘,臨紙惘然」,「大痴」黃公望八十二歲完成的這幅畫不會招致如此「太痴」眾生,但沒有這殘佚動人的故事發展,也不會有這後來的人只為見它一眼,只為見一眼這「理想山水」,如同歷來中國文人痴迷的桃花源,看看見山是山,還是見山不是山?看能不能在這富春浮雲間,偷得半點富足?然後能夠繼續在人間煙火中,求得一絲內在的寧靜,便不枉這一場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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