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跨過這個艱難 但不要輕易地
      讓疼痛成為步伐的一部分
      走進我前去的嚮往
      如是每個當下都是嚮往

2010年11月24日 星期三

跟你說個故事

最近聽了許多故事,是設計系課程的一部分,我受邀講授故事創作,準備了可以呈現原型和改編、表達和表現的一些故事,以及關於創作的一些概念。因此我聽了許多故事創作,給予架構和文字上的建議和評分,那是堂馬拉松式的課程,從下午一點到晚上七、八點,據說還曾經有上到半夜的紀錄,最後幾個報告的學生充滿了黑眼圈,我則見識到了如此拚命的課程。

「故事」兩個字,本身充滿了某種媚惑力,好似一個新的旅程就要展開,而聽故事的人已經準備俯身傾耳,當下的一切可以暫時忘卻,包括我們正在課堂裡面要報告、評分,不過我卻發現學生對於取材自生活、周遭的故事,沒有信心,好像因為沒有華麗的場景,沒有驚奇的探險,「自己的故事」太過單薄,因此便想要添加許多枝節,卻使得故事本身輪廓模糊。於是我講了《草苺》的故事。

《草苺》是作者新宮晋的第一本繪本,新宮晋原是國際知名的公共雕塑家,以利用自然能源讓雕刻展現動態而馳名,創作總是呼應著風、雨、太陽等自然的變化,繪本《草苺》也延續這樣的特色,從草莓植葉,「當紅色的蔓藤輕彈大地時」,歷經冬雪、星夜、風和、金陽等不同顏色的氣候,「花落時,花梗上留下了綠色的小星星。」「終於,星星化身成白色的草莓。」

到這裡,人們熟悉的紅色草莓還沒有出現,但已經由各種顏色和環境轉換,像鋪陳主角的出場,最後,「看著美麗的夕陽。雀躍於那紅色的烈焰。」烘托出「草莓田裡滿溢著顏色和甜味。」好像草莓吸收了星雪風陽,而成為美麗的果實,「兩極中間釘滿了金色的釘子。」「紅色果實的正中央,是太陽探觸不到的又白又冰冷的世界。」最後一張畫一片灰色,和第一張一樣寫著:「傍晚,草莓已不見蹤影,土地卻依然飄散著甜甜的香味。」

多麼美好的一顆草莓!一顆一口就吃進嘴裡的草莓,沒有因為這樣而太過單薄,因為生命的歷程本身就是豐富的,重要的是能不能看見。所以我們無須添加楊桃、芭樂來讓故事更好看,就單純地,看到,事物的本質,而本質不是孤單的,因為和周遭的互動、融合,成為展現的姿態,如同繪本所說「草莓的風景無限」,這無限風景,正是生命之所以美好的所在:我們相互依存。

我發現在傾聽學生創作的故事時,我最常問的一句話是:「你想要表達的是什麼?」當然,可以很可愛貼心地在書末寫上「給讀者的話」,但回歸到故事本身,或說故事之所以迷人,正因為每個人都可以在裡面找到自己的影子,因而也找到屬於自我詮釋的可能性。可以呈現一趟旅程、一種迷惘,沒有問題;也可以呈現某個困境,但是這個歷程企圖要給讀者什麼?如果到處走走只是為了好玩,那要真的夠好玩,讀者才會跟著你走。

所以我開始講起了法國動畫短片「男人的獨白」,其中一個叫做「我問他這幾年是怎麼過的?」的故事。主角在咖啡店裡巧遇幾年前突然搬走的室友,他們是偶然住在一起的,似乎也相處得不錯,但某天室友就這麼離去了,他不懂,是什麼地方做錯了嗎?他反覆地想著,甚至干擾到了工作、感情和生活,沒想到多年後在咖啡館裡再碰到室友。他們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聊著這幾年的生活,突然室友說要去洗手間。一個小時過去了,室友沒有再回來,桌上還有室友留下的打火機和香菸。

故事就在這裡結束。起於一個困惑,結束於更困惑。但作者的企圖是要讀者困惑嗎?如果不是,那麼沒有給讀者一個答案和交代,是不是有點不負責任?如果我們開始產生這樣的問題,便落入了和主角相同的困惑,也同樣在要求室友為了沒有交代而干擾多年生活負責,但我們需要把生活的權利交到另一個人手上嗎?如果真的有答案,那可能是一個簡單的回答,但答案真的那麼重要嗎?生命裡不也有許多事情是求不得一個答案嗎?我們能訴諸誰給我們負責?

這個故事的呈現,對以上的問題,開放了許多可能性,對我來說,這就是一個好故事。而每個人的生命也是一個好故事,因為每個故事都有許多詮釋的可能,重要的常常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而是你怎麼說你的故事,你呈現故事的方式,定義了故事的面貌。這是諮商裡所謂的「敘事」和「敘事治療」,而治療的發生在於,用不同的方式說同樣的故事。

這是我想開始說故事的脈絡,而起心動念是花蓮「住海邊」民宿的書琴說:「在深夜不管多遠的距離,都可以聽到你的聲音。」我們的相遇,是我講了一整部電影「麥迪遜之橋」,窗外是花蓮溪出海口和太平洋,隔天我到岩石上唸故事錄音,播出來都是海風和浪聲,也有這麼許多夜晚,我唸過一首詩又一個故事,那是莫名想要發聲的欲望,好像聲波透過胸腔和喉嚨,可以到達內在的某個深處,因為共鳴而得到撫慰。

於是,我決定,跟你說個故事,不一定是我寫的,不一定出自哪本書,不一定是個長篇,也不一定有完美的劇情。你只要繼續你生活的事務,張開耳朵,傾聽我,就好了。


附註:花蓮「住海邊」民宿http://www.wretch.cc/blog/SOLTH/25816955,在我離開花蓮的那一晚,我寫著:「我真的在想開始一個部落格,從你發呆亭的小房間開始,從那點著小燈的雨夜開始,從花蓮溪出海的每一道浪開始。那是我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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