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們

他醒來的時候，正在草莓園的田埂間，天還沒亮，他忘記什麼時候睡著了，他掛心他的草莓，一些種過草莓的親友跟他說過要改進的地方，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草莓一直沒長好，過去幾十年來他一直在海上，做技術工程，他還在熟悉土壤，還在熟悉草莓，冬寒夜露，盼露朝陽，他和草莓一起等待，醒來的時候身軀彎坐，身下不是搖晃的船身，是隨著果藤蔓延的踏實，他還在熟悉大地。

他是過年來訪的叔公，我忘記是哪裡的叔公，還是叔公的朋友，總之也叫叔公，他說得激動，我正在桌旁候備，阿婆總要我斟熱水泡茶，或拿來柑橘堅果，我正想著雨該要什麼時候停，我好可以煮杯咖啡到花園曬陽，背光唸幾頁書，傍晚再到土地公廟上香……「夜半在草莓埂醒來」這句話在我眼前畫開，叔公的身影像一首詩，詩後是苗栗的山景，只是我沒有把這首詩提好，缺乏某種現場的香甜，我在想就是這股香甜讓一個人從大浪走向大山。

2011夏後有我預期的辛苦，待結束補修課程和前半年實習的那晚，我也驚覺自己端坐草莓埂間，四周一片靜，不知道如何走到這樣的田地，而土地這樣安然地承載著我，這片土地是我安身的「寫作」，是朋友督促我開拓的「在每個艱難的路口，都有光」，我從扭捏不安地「堆書成文」，到可以純粹為衛生紙盒寫一篇文章；從面對茫茫讀者，到彷若近身對話；我開始將不同的材料編織進文章裡，書摘、世界新聞、演講片段、期刊文獻……我開始找到這片土地的滋養，而最重要的滋養，是生活。

這半年的生活是報告、團體、個案、週誌、紀錄……於倫理上我沒有直接使用這些素材，而是將歷程中的感悟另外呈現，以Assad總統寫自卑驅力，以自戀人格違常寫自愛，以經濟狀態寫自我接納……我發現我可以在這片土地上結實一顆顆的草莓，直到土地上有了果實，土地也才有了生命，我的「安身」是在「立命」後，形體上的安身容易，於狀態上的安定卻不是安逸，而是田間的每吋辛苦，是每天的扎實，果熟的甜香不在入口的瞬間，最在那田園現場，綠蔭紅肥，埂末還種有青蔥或蕪菁，那香甜便有了生活的味道。

在這半年的生活裡，感謝每每延遲聚會的你們，感謝豐富著思考和對話的你們，如果不是有你們的護持，有身體的支持，我無法為這半年盡心，你們的掛心和話語有如雨水，「每滴雨水都將滲透土壤，茁壯根部的最底層。」感謝也參與了墾植的你們，黛玉一生眼淚還絳珠雨露，我只耕耘不輟還予你們的心意，並願我們各有天地，各自踏實，於阡陌相聞，舉目相見，朝夕相念。











　　　　　

　　翻拍自繪本《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