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2013年夢花文學獎的短篇小說)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當兩個生命靠近的時候,註定誰是樹?誰又是那個無視的人?我們是怎麼讓自己成為樹的?只有青春吧,才有那麼純粹的投身,於是這首詩開滿了每個青春的桌前,薰暖了許多易傷的夢。但沒有一個夢,像堯君的夢一樣,做了長長的一年,實實在在的46封信,卻沒有第47封。沒有人知道在第46和47封信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堯君就像如何現身,也如何隱身,無論現隱之間是否是個決定,這樣的46封信只傳遞至子郿的十七歲,1994年,苗栗竹南。
即使知道一棵樹只能開46朵花,還是沒有人會注意最後一朵花落是什麼時候,子郿也沒有,第47封信沒有寄來的那幾天,她正忙著期中考,還有許多青春煩心,譬如還不知道怎麼對待異性的男朋友,女同學之間的關係霸凌,家鄉父母的期待,還有精進她的畫筆……堯君成了這一切的訴說對象,像《未央歌》裡藺燕梅對小童的述說,小童仗著他一派的友愛,堯君卻憑恃一種陌生,陌生讓他沉默,陌生讓她盡訴,這樣的支持沒有任何利害,所以顯得真誠,也因為遙遠,有許多空間,像一間告解室的空間。
每次攤開信紙,子郿就像踏進告解室,有那麼多青春的無知讓她迫切想得到無私的回應,透過告解室麻密的圓孔,她沒有想看清神父的面孔,她只想聽到神父的回應,每句話語都充滿了寬慰,這使得她沒有想過對面的神父缺乏花白的鬢鬚,慈藹的面容,堯君剛剛退伍,他一切不相稱年齡的包容,只因為他選擇成為一棵樹,一棵有著五百年靈魂的青春之樹,其實已經沒有盼望什麼,就像山海線交會的竹南,往北向南,都只有那一剎那的塵緣。
那是
2009年秋末,距離十七歲的自己,子郿經歷了重考、分手、離職、戀愛、結婚、背叛、離婚……在太平洋岸早晨的寧靜中再聽到席 先生那首詩,堯君的輪廓在眼前忽隱若現,但她從來就沒有真的認識過他,唯一的時間軸是他剛退伍,唯一的生涯線是他有自己的理想,卻得承接家業,除此之外,子郿對這位承載她所有青春祕密的青年神父一無所知,尤其連那46封信都隨時間褪失後,她興起一個盼望,她要拼湊堯君的某個面貌,即便是任何相關的片面,她都要求得,她要在佛前求得一個完整。
等她意識到自己想做什麼,卻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時,她已經置身竹南郵局裡,眼前是儲匯窗口的辦事員。「不好意思,我想……我想請問,請問投資型儲蓄?可以有專人解說嗎?」子郿艱難地完成了問句,在不確定有沒有人能夠懂她的意圖下,她決定先以一般可以理解的方式進行。「我可以為您解說,這邊是說明資料,您可以一邊參考,我一邊……」辦事員已經開始傾盡所有,所以似乎沒有另闢一室,沒有更高階層,更無法祕密提問,子郿琢磨著,她認真地點頭,慢慢地收起資料,吸了一口氣:「謝謝,我想帶回去想想。還有一件事麻煩,就是,嗯,有沒有可能可以知道民國83年,在這個郵局,有多少收發信?」
辦事員愣了好一會:「有多少收發信?您是指收寄函件?您想要知道這個資料?我不確定……」辦事員向後頭看了主任一眼,子郿想那個眼神可能是「我遇到了麻煩!」辦事員點了一下頭,還是保持專業,回頭說:「請您稍等一下。」轉身和課長交耳,一會辦事員回到座位按下一個號碼,課長迎了上來,手勢是借邊說話,課長狐疑地開口:「可以了解您想調閱資料的原因嗎?」子郿一下刷紅了臉:「不好意思,您誤會了,我沒有想要調閱資料,我只是想知道那一年,83年,這個郵局有多少收發信?」
「可以了解原因嗎?」課長按耐著。
「其實沒有什麼原因,只是那一年我在這裡唸書,和一位……筆友,通了一年的信,這些信後來都遺失了……」
「您知道我們不可能幫您找回遺失的信,何況不是掛號信,年代久遠,又都已經交到您手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信是我丟失的,我只是想知道那一年在多少的信中……」
「我們不可能有任何那些信的紀錄。」
「是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並不是要看什麼紀錄,很抱歉,我說不清楚我的意思,我知道那只是普通的信件,我只是想知道,那一年在多少的信中,是我那46封信?」
「您是說,那年如果有六萬封信,其中46封是您的?」
「謝謝,我就是這個意思。」
「這……有什麼意義嗎?」
「非常有意義,對我來說……對不起,我不知道要怎麼向您解釋,但請您試著了解。」
課長還是雙手交叉垂握,停了好幾秒:「嗯,這樣好了,我試著向主任報告,因為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要調閱當年的資料,如果可以的話,請您明天下午方便的時候再來一趟看看。」子郿忍不住雀躍:「太好了!謝謝!我明天下午過來。」
竹南鎮的空氣讓子郿雀躍,這裡都是她青春的氤氳,只是那時候太專注在青春裡,以致於對青春無知,青春非得要回頭才顯靉靆。子郿沿踏民族街,到博愛街口,右轉,就是那山海線交會的火車站了,太熟悉,這一條路她走了三年,跨站式火車站剛在八月重建完工,她有點不太確定要往哪裡找到站長室,又要怎麼再一度開口,她心想,就這一問,再也不回來竹南,就算有異樣眼光,她也就是陌生人了。陌生曾經使她坦誠面對自己的青春,陌生也將再幫她找回一片完整,她要的,微小的完整。
和郵局一樣的小小驚動,這次是站務主任,但顯得可親:「您是記者嗎?要怎麼稱呼?」「不,我不是記者,我姓程,禾呈程,打擾您了,您是?」子郿的某種迫切讓她忘記了應對進退,她開始試著讓自己慢下來,回溯和相遇一樣,都只能盼望,盼望最好的。
「我姓林,是這邊的站務主任,嗯,程 小姐?您想知道,83年,竹南站的流量是嗎?」
「是,不知道有沒有可能?」
「其實鐵路局的網站上就可以看到了。」
「網站上?」
林主任手勢她入內,在電腦前點開首頁,資訊公開專區,台鐵統計資料,旅客人數分類裡是近五年的資料,車種別客運量甚至有民國50年的資料,區分自強、莒光、區間、普通車。
「有了,83年,總量是160,329,826人次。」林主任的視線迅速下滑後右移。
「復興號呢?算,普通車嗎?」
「這有一段歷史,復興號原本是冷氣對號列車,70年才跟莒光號拆掛,95年通勤電車改為區間車,不對號的復興號和莒光號是區間快車或普快,不過96年引進新型電聯車,不對號復興號就不用作普快了。您那時候的車票上印的是復興/電車吧?小長方的硬票?對號?」
「對,是這樣!」
「普通車83年的人次是64,133,957,通常都是最高,第二是區間車。」
「那有可能知道竹南站的人次嗎?」子郿邊看電腦邊寫下一串數字。
「竹南站?您特別想知道竹南站,有特別的原因嗎?」主任終於開始理所當然地探問了。
「是,這樣的,我跟,我先生,在這裡遇見,我想跟他說,那一年在多少人之中,我們居然遇到了,我只是……」
「喔,那很浪漫。」
「歐,謝謝您這麼認為……」
「像我就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也許我也可以查一查,告訴我老婆,呵。」
「你們也?」
「那時候我還是站務員,看上每天出入的姑娘,就是我老婆啦!」
「您是怎麼跟她說的?她有嚇到嗎?」
「其實我偷偷告訴你,其實是她丟票的時候,偷偷也丟一張紙條,隔天我也準備好一張,就塞進她手裡。像不像情報員?哈!」
「您其實也很浪漫。」
「結婚以後就沒什麼情報囉,像報紙,每天看,但沒什麼新鮮事,你等等,檔案就在後面的櫃子,你說83年是嗎?喔,那你們認識也很多年了?」主任抽出一厚合訂本,翻開前1/3,「83年,全年度上車人數是一百五十九萬八千八百二十人,每日平均是四千三百八十人,你別看我們是小鎮,全台旅次排名都在廿名上下,山海分線嘛,是一等站喔!」主任抬頭看子郿,子郿喃喃自語:「那就是百萬分之一,千分之一了。」
「正確來說,」主任邊說邊在桌上的電子計算機上計算,「你們是兩個人,所以大約是八十萬分之一,兩千分之一,還是很不容易。」
子郿有點回不過神來,她在一種驚嘆又荒謬的感覺裡,驚嘆她從來不知道每天移動的人是這麼的多,荒謬是只要有一點點邏輯進入她正在做的事,她就無以為繼。她拉攏了肩上的背帶:「不知道要怎麼感謝您,謝謝。我……可以在月台上站一下嗎?就一會就好,還是我買月台票?……」
「你就站,沒事,我站了都不知道幾年了。」主任揮了揮手笑,子郿微微鞠躬,面向第二、三月台,她所站的第一月台是海線,南下停靠往沙鹿、大甲。離家對她來說一直都是北上,在這個交會點,往北是縱貫線,是合;往南是山海線,是分,是分是合要看往北向南,她先是北上到了竹南,再到了台北,南部還是父母的家,只是台北還是她的家嗎?下一步又要往哪裡?……聽說文卿從美國回來了,也是剛離婚,她邊發了簡訊,看她是否有可能就在竹南,明天還要到郵局一趟,她還沒想到落腳處,在這個小鎮她從來都落腳在學校宿舍,「叮咚!」有簡訊進來,是文卿:「你不要動!待會見!」
這就是她熟悉的文卿,果決、行動,才可能嫁到美國,但離婚的人都要回家嗎?她想問問文卿,她還真想看看她,通常女孩從學校畢業以後,先是變漂亮了,然後是憔悴了、臃腫了,從矜持轉為無謂,天真轉為精明。文卿已經從大廳跨步朝她一抱:「怎麼會回來?」文卿還是這麼鮮明,子郿的笑顯得孱弱:「嗯,來找,找,自己也不知道的什麼。」
「找到了嗎?」文卿拉著她走出車站,「還需要我載你到哪裡嗎?」
「謝謝,我明天下午需要到郵局一趟,其他的,沒有安排。」
「你該不會到這裡來找他吧?」
「不是,他不住在這裡。」
「我知道,你要找他應該到,桃園?」
「對,他是桃園人。」
「我知道你一直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就這樣沒有再來信,但你最後還是寫信去問了不是?」
「對,畢業前寫了一封信,希望收到的人可以轉信,如果是家人,或是退信,如果是搬家……」
「我記得沒有回音?」
「對,沒有任何回音。」
「那你回來要找什麼?」
「文卿,我其實不是在找他,或他的什麼,他從來沒有在這裡住過,是我,我覺得我好像在透過他的眼睛,在看十七歲的我。」
「和現在的你。」文卿打了方向燈往左,路牌上寫龍鳳漁港。
「是。……我聽說你也離婚了。」
「對啊,我當年是俏麗姑娘,紮著馬尾,唸幾首詩就把我騙了,後來也是詩的問題,他嫌棄我不懂他的文學專業,有一次他對著我吼,等你讀懂T.S. Eliot的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再來跟我談!」
「Idiot?」
「Never mind,當然我從來沒有讀懂過,詩或他,他也只有一件事會來找我,想要性的時候,因為他不想在外面染病,便宜。不說了,不堪啊!」
「我的也沒有好看到哪裡去……還好你們沒有孩子。」
「拿掉了。」
「啊?文卿,真抱歉,我從來不知道你在美國的,辛苦。」
「子郿,我後來才知道什麼叫Love Song,」文卿熄了火,「有人一起唱和的時候,任何歌都是Love Song。」子郿沒有接話,眼前是太美的龍鳳漁港落日,海堤北長南短延伸進台灣海峽,落日像極豔麗的圓月,和海平面接合。「跨海人行景觀橋,去年剛蓋好,像風帆。」文卿介紹著。「你這個風帆,為什麼又航行回家了?」子郿轉頭問著文卿,眼睛已經被海風吹紅了,文卿指著不遠的近海漁船:「你以為你在航道上,結果發現你只是在漂流,所以你只好想辦法回到出發的地方,reorient,重新定位。但你知道,有時候不一定回得來。」
「如果沒有孩子,我們應該回得來。」
「我以為你沒有?」
「是他,外面的。」
「什麼都談清楚了?」
「清楚不了,是斷裂。文卿,如果那麼那麼愛,像夫妻樹一樣一起扎在土裡,都可以連根崩離,那還有什麼不可以動搖?」
「所以你回來找最不可動搖的?我記得他叫什麼君來著?」
「堯君,章堯 君。」
「啊,我記得了,你曾經叫我在《愛情青紅灯》裡看有沒有他的名字。」
「對!」子郿突然彎著腰笑,「你那時候好迷喔!每個禮拜都去書店看有沒有新的。」
「當然要積極啊,誰像你的筆友是自己送上門的。」
「我們那時候都在寫什麼啊?你寫的都是什麼?」
「80%都是阿兵哥,所以只有兩個字,苦悶,距離拉開了想像,什麼都可以寫,還可以練字,練簽名,練拍照擺的姿勢……」
「對!你很認真地要我拍你在一堆花圃裡半蹲著……」
「唉,那時候做什麼都認真,就讀書不認真。」
「你有沒有後悔過該把寫信的時間拿來寫作文?」
「然後我會更可以匹配文學系出身的先生?沒有,子郿,要多完美才叫值得被愛?如果愛無法包容對方的無知,這樣的愛我永遠追趕不上。」
「文卿,明天可以帶我去看一棵老樹嗎?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任何一棵老樹,就在樹下坐一坐。」
「老樹?這裡的老樹?天啊,該不會是那首詩吧?」
「沒有。」子郿一低頭的羞赧。
「嗯,你讓我想一想。走吧,天涼了。」
秋末的夜色已經包圍上來,看不到濱海沿途的風力發電座,海潮正在往後退,滿潮和低潮都有同樣的力道,就是轉換,順著推力和拉力的足跡,像浪波一樣,永遠無法一直線。文卿老家在海口,聽名字就知道在附近,「看老樹是吧?不然就帶你到漁港旁的濱海森林公園,假日之森會讓你一直走在樹林裡,接到長青之森你還可以下到海裡。」文卿順著西濱指向南,車子往左切進保福路。「不然也可以去森林公園。」子郿其實沒有特別的主意。文卿倒有:「別遷就,子郿,我們就去看老樹,我想起公館有共生樹,好幾百年了,夠老了吧?」
兩個人笑著下車,像高中女孩好不容易到對方家裡夜宿,躺在床上嘰嘰喳喳到天亮,嘰喳的卻不再是哪個男孩怎麼樣,而是整個離婚的歷程,每個結婚的故事都很像,每個離婚卻有不同的情節,結婚的喜悅很難共同分享,離婚的情結卻可以共同分擔。隔天文卿在山環水繞的後汶公路沿途呵欠,她們一直到公館市場才吃早餐,番薯皮和艾草皮包的客家菜粄各一個,鶴岡村土地公廟就在五分鐘車程內,遠遠就看到鐵欄旁的兩棵大樹。
樟樹的粗枝低橫過伯公廟上方,靠近樹根處頂有鐵柱,枝末則有水泥柱撐著,樹圍有7.1公尺 ,根張範圍更加深遠,像遙遠而深刻的看顧。旁邊是茄苳,介紹牌背對伯公廟,寫著重陽木加冬,學名Bischofia javanica,樹冠面積158平方公尺 ,推估年齡500年,子郿緩緩地在茄苳樹瘤窟窿處坐下,抬頭對文卿說:「給我一點時間。」文卿點點頭,繞到廟前,當地居民三兩 屈膝聊天,剛過正午令人昏昧,一閉眼不免往事前塵,神靈繚繞,暖陽八照,沉香四起,熏憂沐傷,沉痴盡退……待驚夢而起,香未過一柱,子郿推推文卿,後者見她一臉肅穆,也就站了起來,雙雙到伯公面前一拜才離開。
回竹南的路上她們很少說話,72線後汶公路民國94年才蓋好,沿著山腰而建,以為到了盡頭,轉山又是開闊,她們吸納著山嵐秋爽,各自起伏。下交流道文卿才開口:「到郵局一趟?」子郿點點頭。「然後呢?你還想去哪?」文卿問,車子正轉過一個彎口。
「我想坐火車回去了。」
「回台北?這麼快?你知道我這兩天都沒有家教,你不會打擾我。」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完成了什麼,可以了,圓滿了。」
「只要你確定你不是逃離,是回家,我就放你回家。」
兩個人對視而笑,車子到竹南郵局後,子郿下車取回了一個數字,文卿正等她說話,子郿低頭將筆記收起來:「有時候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到頭卻覺得沒有意義;有時候你不是很清楚,某一刻才知道所有的意義。文卿,在佛的面前,我們永遠都很稚嫩吧?」文卿打了右轉燈,笑著:「You’re as well in reorientation, girl!」
竹南火車站。文卿沒有熄火,深長地說:「幫我照顧十七歲的子郿,我就不送她上車了。」子郿點著頭笑,文卿又不放心:「你確定你找到了,不可動搖的,被珍惜的感覺?」子郿一下紅了眼,再點點頭。
「下次特地來找我。」
「下次特地來找你。」
子郿步入靠窗的內座,像1994年那一天一樣,那天她一上車就睡了,中途鄰座的男子依稀向她借了面紙,臨下車前突然對她說:「看你睡得好熟,是參加學校活動很累嗎?你要下車了?想跟你分享我今天回部隊領退伍令,很開心,還有,謝謝你的面紙。」子郿對他笑了一下,然後在某個週一早上,收到一封只有校名,沒有住址、班級,給她的信:
你好,我是那天火車上坐在隔壁,向你借面紙的那個人,我在制服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從你下車的站,猜測你的學校,我像那天遇見你一樣幸運,猜對了嗎?希望這封信能真的到你手上,想謝謝你那天分享我的心情,還有那天,你的笑容。
這是堯君,堯君的第一封信,猶豫和瑣事一再延宕子郿可能的回信,一直到第四封信,寄來了那首〈一棵開花的樹〉,手抄……
子郿就著火車窗外的光拿起手上的詩集,是帶到太平洋詩歌節的那本,下午詩歌節移到了松園別館,席 先生正朗誦幾首詩,子郿擠在後頭,席 先生哽咽後更聽不清楚,終究沒有把手上的詩集拿給席 先生簽名……子郿翻開詩歌節那天沒有翻開的詩集《我摺疊著我的愛》:
我摺疊著我的愛
我的愛也摺疊著我
我的摺疊著的愛
像草原上的長河那樣宛轉曲折我的摺疊著的愛
遂將我層層的摺疊起來
我隱藏著我的愛
我的愛也隱藏著我
我的隱藏著的愛
像山嵐遮蔽了燃燒著的秋林
遂將我嚴密的隱藏起來
我顯露著我的愛
我的愛也顯露著我
我的顯露著的愛
像春天的風吹過曠野無所忌憚
遂將我完整的顯露出來
我鋪展著我的愛
我的愛也鋪展著我
我的鋪展著的愛
像萬頃松濤無邊無際的起伏
遂將我無限的鋪展開來
默唸到這裡,子郿輕輕閉上眼,眉睫熠熠,那份開在青春,卻化身滄桑的看顧,在1994年永恆存在,青春的熱切灑落至今,已成反覆低迴的長調,忽空又復滿盈,這就是她等待的第47封信,我摺疊,我隱藏,我顯露,我鋪展,北上的縱貫線正在眼前鋪展開來,這是所能寄給她,最好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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