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陽光很高興,我……」
他搖了搖手,幾天後陷入昏迷,過世前沒有機會再和他說話。我沒有問他,那個搖手是什麼?是陽光離他很遠嗎?是很難再有雀躍嗎?是沒有力氣再度感受世間的溫暖嗎?
抽離人世的歷程,應該很孤獨嗎?而在這同時,身體又以疼痛提醒你具體的存在。
這是進入醫院癌症中心的第三個月,在病房與病房間,我停駐在日光室寫紀錄,準備看下一個病人。日光室播放的新聞有點不真實,倒像歷史,更真實的是病房內的疼痛,在嗎啡藥效間隔中,病人吸著氣,被一陣陣疼痛襲擊,所有醫護的焦點都在疼痛控制。
病人在成為病人前,他是怎麼樣一個人?他做什麼樣的工作?他喜歡什麼?
「你跟病人做生命回顧啊!」醫師會這麼建議。在病人開始更嚴重的咳喘之前,真的有機會,述說他的人生片段,並從他挑選的片段看到他怎麼描繪自己的人生,又怎麼渡過其中的轉折。
這個敘述歷程讓人感到力量。但回到惡性進展的病程裡,是無能為力。
「碰到了,只能這樣,要不然怎麼辦?」病人這樣說。
這是無能為力,還是接受?接受的內涵又是什麼?在已經不可治療的情況下,還不想放棄化學治療或放射治療,就代表不能接受死亡嗎?有死亡焦慮,就代表放不下嗎?
「我準備好了,我只是怕那個關卡很難過。」病人往生前這樣跟我說。
而那個關卡還沒到來,不知道身體要逐漸衰敗多久,幾天,幾星期,甚至幾個月,久到心智開始失序,家屬開始疲憊,分不清楚是腫瘤壓迫的影響,還是什麼在糾葛著?「淡漠」逐漸蔓延開來,侵入病人與身體的關係,侵蝕病人與生活的關係。
在病房與死亡之間,沒有生活。
而我還在病房,努力連結起病人與生活的關係。「今天的陽光是溫暖的,要到花園曬太陽嗎?」而病人已經無法下床了。「看到夕陽的光線嗎?變顏色的是台灣欒樹,差不多就在轉秋的這時候。」而病人睜眼的是無神。
挫折成為生活的一部份。是病人面對身體的挫折,是我面對諮商的挫折。
而病人因為萎靡,被轉介心理諮商,我卻告訴病人:「覺得很累,沒有關係。」病人鬆了一口氣,因為不必時時振奮,因為不必刻刻正向。
所以我與病人一起,嘗試發現自己的存在感,與自己的挫折在一起,在生命的無能為力前,我們靜默。
dear 曉光平安:
回覆刪除醫療體系隱約或明確的有一系統在運作,工作在此展開。在病房與死亡之間,沒有生活。進入死亡的生活歷程是在醫院裡...或許這就是一種很大的社會家庭排斥,安寧病房裡的人,無論是否接納自身狀態,都被宣告你已經死了......。心理師的角色也隱約被制約「你跟病人做生命回顧啊!」??哈哈,現在依舊存在,為何要回到過去,若可以去除掉那個生死的界線,才能如實演出這場戲....
Dear鶴,Archbishop Desmond Tutu說了這樣一段話:
回覆刪除Without memory there is no healing,
without forgiveness there is no future.
讓我們再咀嚼一下這些字句。再感受一下想回家,但無法回家的吃力,與為難。再定義一次安寧病房,是為準備離去的過程,更加安適。
而心理師我,與病人,正努力跳脫「疾病的制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