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跨過這個艱難 但不要輕易地
      讓疼痛成為步伐的一部分
      走進我前去的嚮往
      如是每個當下都是嚮往

2014年7月30日 星期三

我們還在

督導將夥伴和我留在了咖啡館,返回醫院處理器官捐贈事宜,這是週五晚上十點,是值班社工師的負責事務之一,醫務社工工作的豐富性讓督導甘之如飴;而尚待建立的心理腫瘤業務,則飄盪在「豐富」與「繁瑣」間,並時時被挑戰「成效」。

夥伴繼續敘說與「竹柏圖像」的連結,那是三株陪著督導六、七年的竹柏,在封閉的環境努力長著葉子,卻在突然陽光充足的花園被曬傷,接著惡意被拔除,救回後又意外被剪枝,現在只剩一株殘葉,「我聽你講社會化的歷程,讓我想到我的竹柏,」離開前督導對著夥伴說,「在歷經這麼多斲傷後,它還在,而且它一直陪著我,你也保有那部份的你,還在。」

還在,而且被看到,被珍惜著。督導的竹柏,給了我們一個溫暖的圖像。

我想起那株陪著我歷經不同工作的蝴蝶蘭,在陽台滾過不知多少個颱風夜,滾離了花盆,每年仍堅挺住幾片厚葉,突然在有一年結了一串苞,連著開來了真有一隻蝴蝶駐足,在四樓的陽台上。那年我捧著它在搬家貨車裡,來到新家卻在一週內全謝了,然後我要往花蓮一年,「託蘭」給姑姑,一年後聽聞它死了,我不太置信,它活過那麼多波折,怎麼就死了?

我真的就哭了起來。那是連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傷心,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歷程與陪伴。

那一直陪著自己的自己,什麼還在?還在努力著什麼?

夥伴愈說工作處境,愈覺得「相關業務」讓她脫離了軸心,而這軸心正是看病人。我連結到這個月的身體狀況,是幾年前的腰椎傷處復發,一天之內就無法站直,坐臥都因劇痛而無法支撐自己,更遑論即使是刷牙、洗臉這樣的日常動作。我費力地生活著。第三天同事協助就診復健科拿的止痛藥,讓我終於可以入睡;開始安排的電療及復健動作,逐漸舒緩我僵硬的肢體,「能夠這樣坐著,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啊!」我與夥伴分享,「我想看病人是我們的軸心,就像脊椎支撐著身體,但的確也真的不容易啊,沒有這個軸心,其他一切也難以著力吧!」

但說到看病人,夥伴也覺得「虛弱」,這個虛弱是因為團隊的期許,團隊期許「很厲害的心理介入」,例如某學派的什麼方式,轉瞬間病人就有很大的改變;或就心理部份提出一些評估與分析,「常是團隊覺得有問題,」夥伴說,「但我覺得病人的反應很正常。」夥伴擔心自己有過度認同問題,我也分享自己常跟病人說「你的反應很正常。」並且在紀錄上的動詞常是「同理、鼓勵、引導」。

「同理與陪伴,任何人都可以做啊,」夥伴說,「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解讀的心理層面,心理師可以怎麼不一樣?」

我分享這次的脊椎舊傷經驗,團隊裡有人問我可以想想自己最近的內在狀態,因為脊椎可能與不夠柔軟」有關。我回應並非所有的生理症狀都是心理因素,因為我的確是多年前練瑜伽受傷;再者要看心理層面,我覺得「柔軟」是一個角度,但我目前的內在狀態反而是需要更多「力量」,如同醫師說我需要鍛鍊背部肌肉群,減少脊椎的負荷。而這個力量是回應團隊期待的力量,反而不是看病人本身。

只是這是我對自己的評估,對病人的評估,夥伴與我感嘆著,我們可能還要再碰撞,再累積,才可能與團隊建立相互的信任感。

夥伴與我在午夜前的月色中,步伐疲憊,督導曾說第一批走進醫療的諮商心理師,要有成仁的心理準備,因為連臨床心理也是看「治療」,諮商的同理支持是什麼?效果又是什麼?又多久會有效果?曾經有一問精神科醫師這樣問我,而我沒有「具體而適切」的答案。

「也許就像打太極吧,我們得先按每個動作來,扎穩好我們應用諮商學派的基礎,」在捷運分手前,我與夥伴這麼相互鼓勵著,「然後我們才可能再把這些動作丟掉,順著流動打好一套拳。也許當我們意識到自己正在用哪種諮商技巧,我們就分心了。」

就像沒學好素描,就想畫抽象;沒練好楷書,就想揮筆成草。我想我們還得一步步扎實,在扎實中不斷磨合與團隊的默契,以及不斷面對對自我及專業的質疑,並且仍然存活著,努力著,就像督導的竹柏,我曾有的蝴蝶蘭。

後來朋友送了我一盆左手香,是我喜歡的短胖葉身,摸著有厚實感,並有一股草葉香。它逐漸,逐漸往土裡深根,安定著我的歷程,跟我一起,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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