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跨過這個艱難 但不要輕易地
      讓疼痛成為步伐的一部分
      走進我前去的嚮往
      如是每個當下都是嚮往

2012年7月20日 星期五

諮商體驗(10-3):敘事治療


(本文是敘事治療師Gerald Monk的觀點)

概念化
敘事治療傾聽當事者在建構的故事如何編織脈絡,這裡面有文化層面的影響,有被注意和忽略的部份,還有沒被表達,潛藏的渴望,渴望,便成了「另一種敘說」的基礎。在和個案一起解構、再建構的過程,治療師不預測、不分析,也不病態化「問題」,而是「外化」問題於當事者本身,並了解問題影響的長度、廣度和深度,讓當者者更能意識到「問題」怎麼限制了自我存在的方式。將問題標籤成一種診斷,只會讓當事者陷入無助、罪惡和羞愧的狀態,無法眺望未來的可能性,而治療師會善用語言從早期經驗中形塑出「另一種敘說」的血肉。

模擬對話
Ruth帶著她的擔心來見我,困惑、憂慮、煩惱、無助、恐慌,她不確定是否要維持婚姻,不確定是否還愛著先生,同時又不敢相信自己竟會產生這樣的質疑,在諮商室裡討論她對婚姻關係的困惑、不確定和矛盾讓她覺得背叛了先生:

個案: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告訴你這些,把這些想法說出來很可怕。
治療師:多說一些這個可怕的感覺。
個案:我們結婚很久了,即使有一些很糟的時候,但我從來沒想過會離開,我害怕他們的評斷,孩子、先生、我父親的評斷,害怕被神懲罰,像是下地獄,所以沒想過離婚。但現在我得誠實面對一個事實,就是我討厭這樣生活,想到會這樣終老讓我心寒。
治療師:告訴我你的生活怎麼走到今天的地步。

我在邀請Ruth敘說她「問題飽滿」的故事,她提起先生對她發展教書專業的態度不置可否,但又有些不贊同,她覺得孤軍奮鬥,很怕再有一些改變會讓情況更糟。我問Ruth先生的第一次相遇,她描述墜入愛河,先生帶給她多大的安全感,先生是那麼穩重、自信,他們在一起的前十五年都很好,但最近五年開始惡化,先生和進入青春期的孩子都不看重她,只把她當作司機、保母、會計、護士、煮飯婆、諮商師,她覺得空虛,沒有支持,但不敢對先生說自己的絕望感:

治療師:什麼讓你沒有辦法跟先生說出你絕望的感覺?
個案:我真的不知道,我猜我怕我的世界會崩毀。
治療師:這個害怕讓你沒辦法說岀心底的感受多久了?(外化問句)
個案:很久了,我一想到要說就很害怕,我對很多事都很害怕。

「害怕」讓Ruth沉默,我接著帶Ruth探索害怕對她的影響,為她的生活帶來了什麼?剝奪了什麼?對健康有什麼影響?對人際、事業、靈性,甚至享受生活的能力又有什麼影響?Ruth回應她害怕出去工作所要付出的代價,也害怕這個害怕讓她不敢交朋友,害怕她跟大女兒說自己的感覺後女兒可能會有的反應,總之,這個害怕讓一切都很糟。

治療師:你覺得你的沉默跟生活在恐懼、焦慮、恐慌和困惑有關係嗎?(找出問題故事中的關聯議題)
個案:我想這些感覺和是否能夠坦承我的感覺是有關係的。
治療師Ruth,告訴我你如果跟先生坦承,那個恐懼會有多大?最多是10,你覺得恐懼讓你沉默的程度有多少?(定位問題的影響深度)
個案:我想有10這麼多,因為我感覺非常糟,也很不快樂,而我先生根本不知道

我接著鼓勵Ruth重構「另一種敘說」。

治療師:你提到了許多恐懼怎麼影響你各種生活層面,包括你和家人、朋友的關係,你的事業,甚至你享受生活的能力。我在想你是否準備好要對這恐懼採取什麼行動?還是你覺得有它在也不錯?
個案:我想我太恐懼,我只覺得陷在泥沼裡,我希望採取行動,但不要太大步,我怕一下子所有人會受不了。
治療師:所以你想要挑戰恐懼,更坦誠,但希望慢慢來。
個案:對。

我鼓動了Ruth,接下來便引導她探索恐懼是怎麼產生的,她連結了想要突破和害怕突破,記起小時候每當想要玩的時候,就會引起家人的苛責。

治療師:你從哪裡學習到怎麼當一個女人、妻子和媽嗎?
個案:我不知道,我沒有真的想過。
治療師:我只是好奇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認為要付出,要將自己的需求置之度外,甚至犧牲都在所不惜。
個案:我想是我母親的影響吧,還有我父親對母親的態度。
治療師:你認為是你母親塑造了你怎麼在你自己的生活中當一個女人、母親和妻子嗎?
個案:我不太確定,我想我沒有檢視過是否有我母親的影子,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有自己的事業或上大學,在這點上我們很不一樣。
治療師:是,這一點似乎很不一樣,你能找出像的地方嗎?
個案:我想我母親很傳統,男主外女主內,男人是一家之主,負擔經濟、保護家庭,女人就在家裡照顧小孩,整理家務,還有照先生。
治療師:這部份你跟母親一樣嗎?
個案:我想前十五年是這樣,就跟我母親一樣,然後就出現問題了,我不再想要那樣,我不再想為了讓先生幸福,而犧牲自己的幸福,我不想要仰仗先生過活,但很麻煩的是,我又會為發展自己的事業覺得罪惡。我覺得先生不支持我,經常也是我在照顧孩子,我厭倦當家裡的奴隸,我想要不同的生活,又為自己的渴望覺得不應該,然後我就會困惑、焦慮。
治療師:你生活中有哪些部份告訴你應該要怎麼想,要怎麼感覺和行動嗎?
個案:我想我父母是期待我那樣當媽媽的,我父親反對我進修,他覺得進修後我就沒有照顧家裡,我母親問我還有煮飯給孩子先生吃嗎?可見他們的想法,還有一些類似的小例子,總之每當我想到教書、新朋友,想要先生多幫忙孩子和家事,就會有這種很討厭的感覺。

我會列舉一些文化影響下的性別價值,如「女人的價值是照顧別人」、「女人可以在丈夫的成就中得到滿足」、「女人應該犧牲自己成就男人」,然後邀請Ruth一起檢視是否有她先生,甚至是她的想法。

治療師:你覺得你的恐懼和憂慮,跟你努力想要滿足你的女性角色有什麼關係嗎?
個案:我想有,我以前對這些信念一直深信不疑,覺得有義務要達到這些任務,但過去五年我開始質疑我一直憑恃的這些信念,只是不確定這個質疑對我有沒有幫助,我想我需要更明確的建議,告訴我該怎麼辦。
治療師:在我給你任何建議之前,讓我們一起來看看你已經採取哪些質疑信念的行動了好嗎?
個案: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已經挑戰信念的事了,我只覺得我在我的生活裡苟延殘喘,我希望自己更有勇氣。
治療師:我會想要問你一些問題,關於你挑戰他人的能力,談談你在意的事情。
個案:但我想我沒什麼值得拿出來說的事,一件都沒有。

對話逐漸轉向「另一種敘說」。

治療師:我真的很好奇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很勇敢,挑戰了封閉你已久的恐懼?我很高興能夠為你指出來,你其實已經為自己在努力了,例如,你當初怎麼決定來諮商?
個案:什麼意思?
治療師:決定諮商前你知道我們會用一種你以前沒有嘗試過的方式來檢視你的生活,這種方式滿令人害怕的。
個案:的確,我當時很害怕要做預約,我怕萬一發現關於自己的某些部份,自己不喜歡的部份,我其實現在還是很害怕,害怕我們要往下談的部份。
治療師:去年你太恐慌了,沒有預約,到最近才決定其實你應該預約的,就像現在這樣坦誠地跟我談話,是這樣嗎?(指認成就)
個案:是,我一直很絕望,覺得必須做點什麼,否則我會瘋掉。
治療師:我聽到你儘管絕望,但還是準備好要直接面對自己的恐懼,要像現在這樣坦誠地跟我談你的生活,你是怎麼做到的?(指認行動)
個案:我也不知……嗯,只是有一天跟自己說「我不能再忍耐了,我一定要做點什麼。」
治療師:所以那時的情況是,天啊,我的生活有可能會完全變樣,我得做些什麼,你那時跟自己說什麼?我做得到嗎?
個案:我記不太起來,好像只是說你得做點什麼。我不想要再過跟以前一樣的日子。
治療師:我聽到你知道你想要做點什麼,你準備好要去做,儘管很恐懼。
個案:嗯,大概是這樣。
治療師:我們現在有一件你勇敢挑戰恐懼的事了,你之前說過你的恐懼有10那麼多,讓你對自己的感受緘默,對嗎?
個案:是。
治療師:我希望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一些時候,在你平常的生活中,你曾經跟先生說過自己的感受?
個案:我通常都不跟先生說我的感覺,而且坦白說,我想他大半也不感興趣。
治療師:你可以想想上個禮拜,是否有跟先生表達過什麼強烈的感覺嗎?那時你也很恐懼,但並沒有因此沉默不語。
個案:上週二吧,小孩子對我很不禮貌,我跟先生說我需要他的支持,我堅定地說小孩對我不禮貌時,我需要他站出來為我講話。
治療師:跟先生那樣說的感覺是什麼?
個案:感覺很好,但不確定有沒有用。
治療師:那時候你覺得自我佔有幾分?恐懼又有幾分?
個案:我很確定地跟先生說那句話。跟他說我對他或婚姻的感覺比較困難。
治療師:你覺得那時有幾分恐懼?
個案:嗯,大概3
治療師:你之前說過儘管這麼恐懼,但還是很期待生活會有什麼改變。你一直很坦誠地跟我 一起探索你自己。

我繼續「指認」出Ruth的勇氣、決心,踏入未知,挑戰恐懼,像是完成學業、離開父母的教會、勇敢談論羞恥的兒時「扮醫生」經驗、從小照顧弟妹的能力;結婚後撫育四個孩子,照顧家裡,還有現在對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勇氣。這些經驗都呈現了她的韌性和力量,我會連結這些經驗和最近發生的事,來使她的故事從單薄變厚實,並帶著Ruth從中省思這些行動將怎麼繼續帶她走向想成為的自己。

治療師:我們已經一起回顧了許多你在恐懼、未知的情況下所展現的勇氣,你怎麼看待自己一直都有這樣的勇氣、決心,以及願意冒險?(指認行動)
個案:老實說我有點訝異在我人生的不同階段,我自己做了這麼多勇敢的事,一起看到這些事讓人驚訝,好像真的有成就什麼。
治療師:這些事說明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個案:有時候還滿無懼的。
治療師:你喜歡這樣形容自己?
個案:喜歡,但這個形容詞對我還是很陌生。
治療師:我了解,你想要對它習慣點嗎?
個案:嗯,想。
治療師:你想你會給我們一起探索,屬於你的故事,下一個怎麼樣的標題?(具體化另一種敘說)
個案:有點難想,這方面我不是很有創意。
治療師:你會想要給這個故事一個名字嗎?當你為它命名,它會更真實,你願意我們一起為它命名嗎?

我們討論了一會,最後決定為故事命名為「Ruth走出來了」,我繼續帶Ruth探索重敘的效應。

治療師:當你認為自己是一個無懼的人,面對先生,告訴他你真實的感受,這對你有什麼不同嗎?
個案:我想有幫助,我還是會怕,但又真的想對先生坦誠,我想我準備好要面對他。我們總是吵不出什麼結果,而且每次吵完我都覺得自己有錯,老實說,我對我們的婚姻不是很樂觀,他一直希望我回到以前的樣子。

我跟Ruth討論「徵求見證」,找一個在生活中能見證她這些努力、勇氣的家人或朋友,見證她的Ruth走出來了」,見證的目的是為了有這麼一個人,能夠支持她,為她喝采,幫她打氣。

治療師:我很好奇在你的生活中,誰最不會訝異你走出了自己的故事?誰會說「我並不驚訝Ruth會這樣做」?
個案:我唯一想到的一個人是外婆,她一定不會驚訝我做的事。
治療師:如果你的外婆和我們一起坐在這個房間,她會跟你說什麼?
個案:她可能會說「Ruth,你達到了你努力的目標,相信你自己,都會過關的。」
治療師:聽到外婆這樣說是什麼感覺?
個案:感覺很好,很受到鼓勵。

我們又繼續「徵求」出兩位朋友,也很有可能會了解Ruth的處境,並且支持她,我們也討論了這兩位朋友會對她說的話。之後的會談我們還會繼續探索文化信念對她的影響,Ruth會逐漸意識到問題不是她的個人缺陷或溝通困難,而是信念本身就對性別有所差異,但先生並沒有壞意,因為先生也被文化信念影響著。隨著Ruth變得更自主,反而不會扛起所有的責任,雖然她還是持續關心孩子;她也更能應對父親的責難和批評,可能也會想要跟我討論親子互動,還有自我形象和體重問題。她可能還會有很多疑惑,但肯定有勇氣踏入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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