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跨過這個艱難 但不要輕易地
      讓疼痛成為步伐的一部分
      走進我前去的嚮往
      如是每個當下都是嚮往

2012年7月25日 星期三

諮商體驗(11-2):家庭治療


(本文是家庭系統治療師Mary Moline的觀點。由家庭系統來看個人,並從事家庭會談源自社會工作,Alfred Adler二零年代已在維也納和家庭工作,隨後四零到七零年代BowenSatirWhitakerMinuchinHaley發展出自己的風格,都屬於現代主義觀點。)

概念化
家庭治療是從系統觀來看個人,個人所在的系統包括家庭和其他重要關係,如教會、工作和朋友,家庭並非只是由家庭成員組成,而是連動的整體,因此家庭治療師在初談前就必須考量該見誰,有些治療師初談會只見個案,但接下來的家庭會談就會牽涉是否透露初談的內容,因此有些家庭治療師不在初談時單獨見個案,我的想法則是無論和伴侶或家庭工作,治療師都不要為誰保守祕密,避免捲入家庭祕密當中,當然這在一開始就會和所有來談者澄清。

我會採三階段和Ruth工作,第一階段邀請JohnRuth一起來,第二階段探索他們的家庭圖,第三階段則邀請整個家庭一起來談。前兩階段採Bowen的跨世代模式,從三代的家庭圖來看隱含的三角互動(triangulated interaction),也就是透過第三個人來溝通,並平衡另兩個人的衝突,這造成了未分化的關係,我想就是Ruth的問題,以致於她的情緒總和其他人攪在一起,無法直接表達她真正的自我。第三階段是從Minuchin的結構模式來看家庭溝通中的界線、權力,看誰總是用什麼方式和誰進行互動,我猜測如果Ruth有困難表達自我,其他家人應該也有相同的困難,因為這可能是潛藏的家庭規則。

模擬對話
第一次談話我希望能跟RuthJohn建立關係,評估並加強John的會談動機,並將焦點從Ruth的症狀轉移到溝通方式。

治療師你們兩個要來之前是什麼感覺?是怎麼一起來到這裡的?
Ruth:我有點緊張John要來一起談話
治療師:你可以再多說一點那個有點緊張嗎?
Ruth:我怕他來確認我會按照他的期待。
治療師:按照他的期待是什麼意思?
Ruth:如果我提起想要改變目前的生活方式,像是去工作,他就會不高興,然後要我不要去。
治療師John,你覺得Ruth的擔心有道理嗎
John:某個程度上是,她跟我說要來談的時候我其實有點生氣,覺得她在暗示是我有問題,但我後來決定試試看。

我喜歡以「你們要來之前是什麼感覺?」開場,輕鬆開啟每個人對談話的看法,並漸入主題。RuthJohn的回應讓我知道,他們願意帶著擔心開誠佈公,這是好的預兆。我還會進一步了解當初是誰勸誰來談?怎麼勸?兩個人的期待是什麼?我也會先收集他們的家庭圖資料(雙方的原生家庭和自組家庭),除了排序、年紀、職業、教育程度、住處、種族,還包括關係模式(親近、衝突或距離)、三角互動,或可能會引發當事者很大情緒反應的禁忌議題,如信仰、性別角色、錢、黨派或離婚。另外也會了解是否有流產、死產、收養、分居或離婚,精神疾病、藥物成癮、家庭暴力等情況。

收集上述資料後,我就會形成摘要和假設,我了解到John和母親有未竟情緒,我假設John跟父親很緊密,跟母親則很疏離,因此他很難跟任何女性建立健康的關係。他的父母有他們自己的關係問題,而他被拉進來牽涉其中,John複製了這樣的模式,他也這樣拉進大兒子Rob到他和Ruth的關係中,把無法跟Ruth討論的情緒性議題反而都跟兒子講,兒子因此也疏離母親,Ruth則感覺很孤立,沒有支援,家人都不體恤她。John的原生家庭情緒內斂,所以他也避免和Ruth分享感受,讓Ruth不敢跟他討論她的自主對彼此的影響。

第二階段我要求RuthJohn分別回到原生家庭去盡可能地收集父母親的成長資料。收集資料本身也是治療的一部份,例如,Ruth打破了不敢發問的成規,也試圖去了解事件背後當事者的心情。Ruth母系那邊的資料發現母親也要照顧弟妹,外公很嚴厲,又是酒鬼,所以母親跟外公不親,家人很少討論感受,但會因為信仰或錢吵架,家境讓母親無法上大學,卻讓舅舅唸了大學。曾傳言外婆曾經崩潰住院,但家人從未討論過這件事,Ruth的母親提及此事第一次在Ruth面前哭了,並第一次誇獎Ruth說「你是家裡最穩定的人。」

父系那邊的資料因為父親有點抗拒,所以收集得不太順利,我教Ruth不要說是為了治療,而是為了要交作業,父親最後總算提到哥哥一出生就死了,妹妹則是自殺,他成了唯一的孩子,面對一個他也不太了解的母親。過程中Ruth發現她第一次可以跟父親談到這麼情緒的議題,好像長大了,父親也第一次像是成人一樣對她。

綜合原生家庭的資料,Ruth發現「女性自主」一直是家庭的禁忌議題,還有橫跨三代,大女兒都跟父親疏離,跟母親也不親,三代也都有衝突的夫妻關係。一個假設是三代衝突的夫妻關係都牽連了大女兒,以緩和緊張,而大女兒總想遠離糾纏的三角關係。Ruth想到她的父母會藉由討論她來增加互動,她一想要逃掉父母就會爭吵。

治療師Ruth,你從家庭圖作業學到了什麼嗎
Ruth:我開始了解為什麼獨立自主老是會讓我有罪惡感,因為我父母會有很大的反應,而我總想減低他們的焦慮。某個程度上來說,我讓他們維持了婚姻。
治療師:你有看到你在原生家庭的互動,也發生在你目前的家庭裡嗎?
Ruth:我想是延續的,即使John只是暗示我不是很高興我要工作,我就會立刻有罪惡感,而且覺得有責任要讓他高興一點。我也用這樣的方式讓我的孩子覺得過意不去,如果他們嚷嚷要更多獨立自主的空間的時候。
治療師:你還是認為John不希望你做你自己嗎?
Ruth:不會了,我們愈來愈清楚原生家庭對我們婚姻的影響,我們現在處得比較好,事實上他還鼓勵我下學期去修課。
治療師:你的恐慌還有發作嗎?
Ruth:我還是焦慮,但比較了解我的焦慮,恐慌已經好一陣沒有發作了。

上述的過程是濃縮版,實際上可能要歷經好幾個月。夫妻來談幾個月後,Ruth可能會提到家裡最小的兒子Adam,今年十六歲,開始反抗Ruth叫他收拾房間或做功課,治療前他和Ruth很親近,會一起去看電影、參加學校活動,John則是對Adam的情況沒轍。我建議全家來會談,尤其是Ruth提到老二JenniferAdam都不喜歡她的改變,老大Rob有點猶豫不想來,因為他覺得自己沒問題。

最後在全家的同意下,我邀請了另一位不同性別的協同治療師,一方面為了性別平衡,協助處理移情議題,示範兩性溝通;另一方面我已經跟RuthJohn談了一段時間,容易讓後來才加入的孩子覺得我跟他們父母是一夥的,協同治療師能夠作為中立者。我們讓全家人自由就座,觀察到RuthAdam(老么)坐在一起,John坐在我旁邊,Jennifer(老二)坐在AdamSusan(老三)中間,Rob(老大)則遠遠坐在一旁。我們會請Ruth先說她的期待,再一一邀請每一位成員談他們各別的期待,最後一起訂定未來的會談目標。

John:開始諮商後我跟Ruth的關係改善了,但Adam卻比較不聽話,特別是Ruth的話,昨天AdamJennifer大聲,我想要處罰他,Ruth要我別管他,讓他們自己處理,我不是很認同Ruth這樣新式的教養方法。
Rob:(生氣打斷)你應該聽媽媽的,她比你了解這個家。
協同治療師Rob,聽起來你在生爸爸的氣,你可以直接告訴他你不高興嗎?(讓Rob面對父親。)
Rob:(奇怪地看著協同治療師,但面向父親)每個人你都管,卻不知道你要管什麼,媽媽比較可靠,而且不會一直告訴我們要做什麼,她也沒有管我那麼多了。
協同治療師Rob,你可以告訴媽媽「管你」的意思是什麼嗎?
Rob:媽媽老是想知道我要去哪裡,我在做什麼,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整理我的房間。
協同治療師:你說話的方式聽起來好像媽媽不在現場,你可以直接跟在那邊的她說嗎?
Rob:這樣我會很不自在,為什麼我不能直接跟你說就好?
協同治療師:你說了一些對家裡的不滿意,希望被不一樣地對待,其中一個方法就是直接跟父母說你的想法,他們才會知道你希望他們怎麼對待你,試試看,看看有沒有效果。
Rob:這對我有點困難,我不常這樣做。
治療師:我了解,Rob,但我相信你做得到,我們不只是要求你這樣溝通而已,也希望家裡每個人都是這樣直接溝通,這樣溝通會幫助我們了解你在家裡的位置。
Rob:好吧,我也想要說些關於爸爸的事,我覺得他對Adam太嚴厲了。
協同治療師Rob,你父親就坐在那裡,你可以直接跟他說對Adam太嚴厲是什麼意思嗎?
Rob:(有點猶豫)爸,每次Adam跟姐解或我吵架你就不高興,你最近也管我很多,如果我十點以前沒有回家,你就等著發飆,就像媽媽以前一樣。
協同治療師John,聽到Rob這樣跟你說,你有什麼感覺?
John:(看著協同治療師)不敢相信我會聽到這樣的話,我從來不敢指正我的父親。
治療師John,你可以坐靠近Rob一點嗎?跟他說你聽到這樣的話是什麼感覺?
John:(移動椅子靠近Rob)你剛剛說的真的讓我不高興,你不知道你媽媽和我有多關心你嗎?
Rob:(驚訝地看著父親)我不知道你關心我。
治療師:看起來你們兩個需要再多談談,我希望在下次會談前你們會繼續談談,可以嗎?

JohnRob同意約個午餐時間,談談他們的關係,並答應在下次會談裡報告。

治療師:我想要確認在會談結束前,每個人都有說到話,(轉向Jennifer)你想說說看在這裡你的感覺,還有你希望在接下來的會談裡得到什麼嗎?
Jennifer:(看著RuthSusanSusan和我還滿願意來的,因為爸媽來了以後變好了,但我覺得媽媽拋棄這個家了
協同治療師:你可以直接跟媽媽說「拋棄這個家是什麼意思嗎
Jennifer:好,媽,你不再幫我們洗衣服了,我們也得自己準備中餐,你更常和我跟Adam吵架,每次你們一吵我就想離開這個家。
治療師Ruth,聽到Jennifer剛剛說的,你會想跟她說什麼
Ruth:聽到Jennifer不贊成我進修,要求他們更獨立,覺得有點難過,這就是為什麼對我來說到外面找工作會這麼難,因為我很掙扎,是要讓自己高興,還是讓全家高興。
治療師Jennifer聽到媽媽剛剛說的,你會想跟她說什麼嗎?
Jennifer:我想我先不要說好了。
治療師:沒有關係,你不用現在回應,我希望待會會有機會回來看你和媽媽這部份,(轉向Susan)你會希望會談裡每個人有什麼實際的不一樣嗎?
SusanJennifer和我會希望有多一點「媽媽時間」
協同治療師:你幫Jennifer一起說了她的希望,你可以說說你自己的期待嗎?待會我們可以再聽聽Jennifer的期待。
治療師Susan,還有你想補充的嗎?
Susan:嗯,我同意Rob說的爸爸不像以前那麼好了,自從媽媽開始諮商以後,他是對媽媽比較好,但更常對我們不高興……
John:(打斷女兒)你怎麼能說我對你們不好?我盡我最大的努力,可是沒人感謝!
協同治療師:這是你想要跟你父親說的嗎,Susan?他有聽懂你的意思嗎?
Susan:(轉向協同治療師)沒有。
協同治療師:你可以跟你父親說你對他的期待嗎?
Susan:(眼眶含淚)爸,我們不是不感謝你做的,只是我沒有再聽過你說好話。
治療師 Susan,如果你期待父親有一個改變,你會希望那是什麼?
Susan:我們可以一起做什麼,不會吵架。
治療師John,你呢?你會期待有什麼不一樣?
John:如果有我時間,我會願意跟Susan一起做點什麼,但是我不知道一個爸爸可以跟十七歲的女兒做什麼?
治療師:你要不要問問你的女兒?
John:(停頓一會,看向Susan)你覺得呢?
Susan:我們可以一起去看電影。
治療師:那會是你想跟Susan做的事嗎
John:如果我們有可能都想看同一部電影的話。
治療師:聽起來可行,我希望你們兩個可以會找到時間討論彼此想要什麼,(轉向Adam)你想要為你自己說什麼嗎?
Adam:我覺得不太公平家人總是怪我。
治療師:這個房間裡的誰怪你?你可以直接告訴他們嗎?
AdamSusan,你老是怪我,然後Jennifer都在一邊幸災樂禍,還有,嗯……(坐立不安,看向地板)爸媽最近對我有很多不滿……
John:(打斷兒子)哪一件我不滿的事沒有道理?
Ruth(打斷並對著John)我想你應該讓Adam說完。
治療師Ruth,讓John自己說好嗎?(轉向John)你有想對Adam說的嗎?
John:我覺得每個人都怪我,這讓我抓狂。
協同治療師John,可以了解你感覺好像每個人都怪你,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家人對你說的話,是他們都很信任你,所以誠實地跟你說他們的感覺,也許這些感覺他們一直都沒有機會跟你說,直到現在。
John:嗯……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希望我的孩子隨時都能找我講話。
協同治療師:如果你敞開自己,他們也會更能對你敞開。剛剛Adam說的話你似乎有很大的情緒反應,你有想跟Adam說什麼嗎?
JohnAdam,你剛剛說的話我有點難吸收,(笑著轉向協同治療師)我這次有說得比較好嗎?
協同治療師:我希望你們都能繼續這樣的對話,你們幾個都提到母親的諮商對你們生活的影響,有些人覺得被拋棄,你們每個人都能跟母親直接表達嗎?
Susan:媽,有點難接受你不一樣了,我習慣你對我們的關心,即使我抱怨你也很關心,你為我們做了這麼多,但我想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
Rob:我附議Susan
Adam:媽,我很懷念以前你挺我的時候,我不喜歡現在老跟你吵架,不過有時候是我先跟你吵的。
治療師:你覺得吵架和懷念有關係嗎?
Adam:(想了一會)可能!
Jennifer:我喜歡我們這樣說話,我們從來沒有在家裡這樣說過話,我們居然沒有吵起來。
治療師:(轉向Ruth)聽到孩子說這些話你有什麼感覺嗎?
Ruth:感覺很好,聽到他們說出他們的感受,我想我不用為他們擔心那麼多了。
協同治療師:我們的時間快到了,結束前我想知道每個人對於下次繼續來談的想法。

每個人都喜歡這次的會談,都覺得繼續談很重要,也都同意下週再一起來。協同治療師向他們說明「回家作業」的用意,邀請全家在下次會談前完成一些功課:

Ruth的作業:不要干涉孩子和John的互動。
SusanJohn的作業:決定在下次會談前要一起參與的活動。
RobJohn的作業:跟爸爸午餐約會,多讓爸爸了解你,很重要的是不要跟你爸爸說你希望他有什麼不一樣,而是告訴他你喜歡他什麼,或喜歡跟他一起做什麼。
Jennifer的作業:在下次會談前主動告訴媽媽你想跟她一起做的事,像是一起逛街或花廿分鐘一起做什麼。
RuthJohn的作業:繼續讓對方知道什麼事是你喜歡和他/她一起做的,什麼事又是你希望自己獨自完成的。當你們討論孩子的時候,不要只討論孩子,試著談談自己的感受。

每個人都確認可以完成作業,「做作業」本身是一種承諾和賦能,唯一沒有作業的是Adam,因為想讓整個家庭不再以他為焦點,或說把他視為「問題份子」。家族會談還希望打破Adam和媽媽聯合對抗爸爸的局面、RuthAdam太緊密的關係,如此Ruth能和John更親近,Adam也能和哥哥姐姐更親近,Jennifer也要適應爸媽不再需要她來當那個平衡的「第三隻腳」。長久的家庭互動模式不會在一夕間改變,但任何一個改變都有連動性,未來的會談不見得會包含所有家庭成員,但會跟次系統工作,如JohnRob、夫妻或孩子間,RuthJohn會持續增強他們各自的獨立和相互的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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