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跨過這個艱難 但不要輕易地
      讓疼痛成為步伐的一部分
      走進我前去的嚮往
      如是每個當下都是嚮往

2012年8月27日 星期一

你是否失望?


結束執照考試後,我離開了台北,行前指間在書架上劃過,身體為我挑了三本書:《關係花園》、《身體的情緒地圖》,還有榮格的Memories, Dreams, Reflections。我不知道為什麼是這三本,我在與母親環島的火車上看著《關係花園》,在苗栗南湖山上看《身體的情緒地圖》,沿途中我像渴望聽一位長者說話般,用唇語讀著榮格述於1957年,八十一歲,到八十五歲過世前還在修潤的回憶錄,在最後一節的回顧裡,最後一段榮格說:

  When Lao-tzu says: “All are clear, I alone am clouded,” he is expressing what I now feel in advanced old age...This is old age, and a limitation. Yet there is so much that fills me: plants, animals, clouds, day and night, and the eternal in man. The more uncertain I have felt about myself, the more there has grown up in me a feeling of kinship with all things. In fact it seems to me as if that alienation which so long separated me from the world has become transferred into my own inner world, and has revealed to me an unexpected unfamiliarity with myself.

如果不是一路跟著榮格的思緒,我將無法理解他的最後一段話語,他所引述老子《道德經》廿章裡的「俗人昭昭,我獨若昏」,可是我無以言說,那是他所懷抱的uncertainty,那是他那麼認真地看待潛意識而感到的孤獨,但他說「companionship thrives only when each individual remembers his individuality and does not indentify himself with others」,他終究在與全人類的連結上,達成了一種與孤獨並行的集體感,並讓這種集體感,映照進他的個體化,即便他說「The older I have become, the less I have understood or had insight into or known about myself」,仍是廿章裡說的「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智者若愚,他重複兩次,I do nothing

這個nothing是指在生命之前,自我的渺小,他說一位門徒請問智者:「為什麼從前人們看得到上帝的面貌,現在卻不能?」智者說:「因為現在的人不再謙卑。」榮格不認為自己是智者,他說他不是那智慧之流,他只是「at the stream, but I do nothing...One must stoop a little in order to fetch water from the stream」,謙卑,因而能夠看見,看見人們所不能見,這是他的充盈,也是他的失望,他給自己一生坦誠的總結:「I am astonished, disappointed, pleased with myself. I am distressed, depressed, rapturous. I am all these things at once, and cannot add up the sum」,沒有矯飾,毫不虛華,這是八旬老者的樸質。

我想著自己一生中的遺憾和失望,這曾是在團體督導裡討論過的話題,如果隨時可能離世,你可有遺憾?當時我回答沒有遺憾,我在做的事情便是我想要做的事情,而我沒有目的,中途即是完成。此時我自問是沒有遺憾,還是不願意面對遺憾?甚或,沒有遺憾的背後其實是失望?我沒有對自己失望,我想到的是父母對我多所失望,既不漂亮,又無成就,作為一個孩子,永遠不夠好,而我卻覺得父母已經夠好了,於此我沒有委屈,我知道自己已經和解,只是要怎麼填滿父母在所難免的失望?

「如果你內在是充盈的,你外在也會是充盈的,所以你外在上的『不夠好』是否也提醒了什麼?」一位朋友這樣說,我發現自己的確在抗拒,抗拒「價值觀」,並顯現在一些事物上,例如智慧型手機和Facebook,「我不喜歡一切都這麼即時。」我說,「即時有什麼不好?」朋友再問,我想到大四時抗拒使用手機,那是一種掌控,對行蹤的掌控;到智慧型手機,對資訊的掌控,掌控的背後是一種侵入,一家人看著電視,兩個人看著手機,一個人看著電腦,即時的關係被即時的訊息侵入,包括和自己的關係,「我不喜歡這樣,眼前只有面板,但面孔模糊。」朋友問我另一種價值觀:「你怎麼看待提LV的人?」「如果經濟允許,又能欣賞LV的設計,那麼很好;如果經濟吃力,只是因為名牌,我覺得難過。」難過的是,我們不知道自己在選擇什麼。

榮格沒有給我關於這個世代的答案,但一樣是如空氣般瀰漫的價值,我只是更知道自己的抗拒,我沒有抗拒要裝扮自己,我只是抗拒裝扮得不像自己;我沒有抗拒要使用科技,我只是抗拒使用下的漫不經心;我沒有抗拒要功成名就,我只是抗拒只有功成名就。

在我與價值的關係裡,我的身體俱是抗拒,「但我沒有見你的眼神這麼清靈過。」朋友說,我想我疲累而清明,因為這是一場堅定的抗拒,只是我要學習的不是挺直腰桿,而是屈膝彎腰;不是屈原「眾人皆醉」的喟歎,而是榮格感受到的「俗人昭昭,我獨若昏」,是當眾人熙熙,如享太牢,仍然能夠欣賞最簡單的事物。

這是一篇給我自己的註記,並希望在奮力功成名就的同時,讓我們記得,那個最真實而樸質的自己,最終,沒有對人生遺憾,沒有對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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