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跨過這個艱難 但不要輕易地
      讓疼痛成為步伐的一部分
      走進我前去的嚮往
      如是每個當下都是嚮往

2012年9月9日 星期日

你在乎什麼?


去年實習面試後,我寫下了這段話:

        一向所憑恃的自我認同,在某種情境下因為被否定而瓦解,發現自己一無所恃,迫切地需要其他人來再次肯定;迫切地需要「被看到」,才能確認自己存在;迫切地,像索求水的人。

那是個很糟的現場個諮演試,我不知道事後怎麼走回家,只覺得離開諮商領域三年,真有距離三年這麼久。一年後實習結束,當時假扮的「個案」工讀生在送別卡片裡寫:「你的沉穩和細膩完全把我吸引!……你有一種讓人安心舒服的氣質,我好喜歡你如一的真誠。你一定會是一位很棒的諮商師!」

都在同一個現場,個案跟治療師的感受怎麼差這麼多?到底,我在乎的是什麼?「你專注在自己的回應,而個案感受到的是你這個人。」朋友這麼說,我想起最後一次個別督導我回顧一年的個案工作,檢討許多做不好的部份,甚至再度懷疑自己是否適合從事諮商,督導問:「是因為我提醒你的都是沒做到的部份嗎?」我說不是,「老師的提醒開拓了我的角度,我只是覺得還沒有整合自己適合的學派,是一種未整合感。」

未整合感,另一位督導也說過:「這回諮商以認知行為來說,非常漂亮;以心理動力來說,太快了。」我曾模擬了一場以認知行為為基礎的諮商對話,老師說:「可是我幾乎看不到認知行為,都是心理動力。」我的身體有一種似曾相似的經驗,當別人知道我不吃動物,就會問:「是信佛嗎?」「不吃得這麼篤定,說沒信什麼不太可能吧?」

一種行為後面的標籤,一種做法背後的學派,可是我向來就很難分門別類,我既上佛堂,也去教堂;既喜歡這個,那個也覺得有趣。我沒有辦法整合是因為,對我來說沒有分裂,「我想這就是我們喜歡你的原因,你不帶評斷。」朋友繼續回應我,但我旗幟鮮明地反MSN,我關閉許多視窗,只為了跟一個人好好說話。

我想我在乎一個專心的空間,而諮商室就是一個這樣的空間;我在乎每個故事,而每個人背後都有一身的風塵;我在乎說故事的現場,現場有面對面的溫度,我看得到呼吸起伏,聽得到留白,傳達得了我滿身的關懷,一如個督老師在最後一次開門前說:「你會成為一個很好的治療師,因為你身上有源源不絕的能量。」

老師將我推向了諮商的未來,儘管我不屬於任何一個學派,儘管我步履緩慢,但老師和個案看到的,都是我這個人。同一現場的兩異感受,提醒了我諮商師得不斷自我檢視,並坦承面對每次的檢視,Irvin Yalom在出版與個案金妮於每回療程各自書寫感受的《日漸親近》前,得「克制住修改內容的衝動……文中我的作法仍然有一種反覆無常的味道,讓人看不出來整個治療是有一種嚴格的觀念系統。」(頁257,心靈工坊出版)諮商師得能夠判斷,而不用批判,包括自己和個案。

諮商師得不斷在專業上充實,又不斷在某種意義上打破專業,「治療成為我的自我形象的一部份,提供了我意義、事業、自尊與專精。因此,金妮讓我幫助她,也幫助了我。但是我必須給予她更多的幫助。……我不留情地要求她,只要她休息幾小時,我就會表達挫折感,我不間斷地尋找對策。『好起來,』我對她吼著,『為了你自己好起來……』但是,我也是輕聲在說:『為了我好起來,幫助我成為一個治療者……』她聽到了嗎?我自己幾乎都聽不到。」(頁276)諮商師得成為「我」,又放下「我」。

諮商師得不斷面對自我的弱點,「這個治療是為了我自己。我變成了金妮,我要治療我自己。她是我一直希望能成為的作家。我閱讀她的文字,得到純粹的美感快樂。我努力想要解放她,解放我自己。」(頁276)諮商師得在看到自己軟弱的同時,保持重心,讓焦點持續在個案身上。

是這樣的檢視,讓我警惕專業上的理所當然;是這樣的自我認同,再打破自以為是的認同。是這樣的軟弱,讓我知道即便我們再堅強,我們也需要柔軟;即使柔軟,我們也能堅韌。

那麼金妮呢?她最後對治療師Yalom說:「當時的我其實不要一個治療師的辦公室,而是一個窩;我想要把你拉入我的冬眠,以及無助的平靜中。你不讓我只是點頭,或假裝作夢。當你的藝術成功時,你解救了我們兩個。我時常捲曲起來,而你總是能夠鬆開我。」(頁292-93)也許不是什麼學派或回應,而是治療師在,穩定地在,沉穩地在,在乎地在,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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