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第47封信〉初稿後過年,母親問怎麼不趕快再改?我說要放著,她說:「喔,我知道了,像饅頭要發。」但小說無法控制的是,你不確定能不能發起來,整個年節我翻遍唸過的小說,我開始懷疑繼〈消失的黃色〉,努力加入劇情後,我終究適宜回到較可駕馭的散文?可是散文像大頭照,小說是風情的側身,我像個孩子以為歪著頭就可以看清,但其實我看到的是自己,在每個側身裡。
於是我開始回想,我有沒有寫過小說?有一篇刊在《明道文藝》裡,寫一個完整的夢,玩笑誤把同學悶死,槍決後成為飄蕩的靈魂,遇到其他的靈魂,空洞的,憂傷的,還有剛過世的爺爺,還坐在他的校長辦公室,還穿著藍墨色西裝,叫我趕快回家。這篇〈孽魂〉寫於1995年,那年我高三,如果不是描述一個夢,我大約寫不出「靈魂是沒有去處,甚而沒有性別的,只要你想,他便在了。」這樣的話,也構思不出這樣臨場的驚恐和茫然。
第二篇還是一個完整的夢,1998年,我已經大三,夢中每個情節總被「子郿,好了,走了,不胡鬧了……」打斷,先是一位盲者在房裡唱歌,後是一封三月的信,再是送嫁的母親,最後是一個孩子用紅線拉纏一隻蟬,「子郿,好了,走了,不胡鬧了……」子郿從房裡衝出來,母親抱著紅衣,針扎染紅了信,孩子高舉手上的紅線,春蠶到死絲方盡,春蠶到死絲方盡,子郿,去找媽媽吧。
這篇〈殤隱〉裡的子郿是我一貫的女主角名,其他夢裡的打斷和切合,都不是我的巧妙,是夢,而這兩個夢不知怎麼地保留了我高三和大三的氛圍,即便沒有一個情節真實,我好像活在某種真實和虛幻之間,而虛幻更真實地呈現我的內在狀態,大三下學期,我寫了〈桂花小孩〉,不是夢,卻是我好似聞到的味道,好似有過的對話,那時我已經學會了打字,更練習用滑鼠描線條。
然後,我沒有再完成過小說,而只是詩,自十八歲每年一本的手記,大學後不再自言自語,化成散文,以及2010年四月開始的部落格,我想說別人聽得懂的話,我甚至解釋了每一首詩的背景,2012年末的書寫台北,我意外地沒有詩句,意外地和台北失去連結,〈消失的黃色〉填補了城市的空乏,但是幾乎沒有劇情,僅有的人物也讓我耍弄如皮影,搬演下台外都是塊狀段落,每一段消失的物品隱含某種失去;而且文字密度太高,不適合閱讀前進。
於是〈第47封信〉作為高中同學希望我寫下的故事,我絕對想要加強我的劇情,可惜這個故事毫無情節,除了在火車上相遇的一幕,於是我安排了一趟回歸,找尋某種未知,寫完後找了第三人來看,得到如下的評語:
1. 有某種舊文藝腔調,失去自己的味道。
2. 預期讀者熟知貫穿全文的詩,暗藏的字眼所扣合的一些要點因此沒有如期突顯出來。
3. 心境描述不夠,不要預期讀者可以從前後對照的詩感受到主角心境的轉換,也不要預期前面的鋪陳已足夠到某個重要的場景,讀者就明白主角的狀態,寫出來!
4. 場景兩次一連三轉,有點混淆,哪句話是誰說的也不清楚。
1. 有某種舊文藝腔調,失去自己的味道。
2. 預期讀者熟知貫穿全文的詩,暗藏的字眼所扣合的一些要點因此沒有如期突顯出來。
3. 心境描述不夠,不要預期讀者可以從前後對照的詩感受到主角心境的轉換,也不要預期前面的鋪陳已足夠到某個重要的場景,讀者就明白主角的狀態,寫出來!
4. 場景兩次一連三轉,有點混淆,哪句話是誰說的也不清楚。
聽著評語但抗拒添加的我,發現我有用字上的潔癖,可能是這些年習慣寫詩,或是在諮商專業上習慣探究心境,因此在小說裡我更喜歡白描。我喜歡電影「花樣年華」裡旗袍和身段本身所展現的風情曖昧,而不是直接告訴觀眾男女主角的關係。我想我的描繪技巧還大大不足,因此文字本身未臻表達,在「飽滿」和「說穿」中擺盪,擺掉了在散文中的掌握,擺出了少時的詞溢情,大刀闊斧矯情之餘,餘味也奄奄一息,像怕人看見躲起來的青少年,連最有的個性也都瑟縮。
除了描繪有待琢磨,書寫〈第47封信〉本身已經是完成,同學在看完初稿後來信說,突然想給我一個擁抱,我想我們都感知到後來尋找到什麼,即便我其實在「不知道」開始起稿,某個角色逬出,我像在旁的側聽者,速記下每個對話,素描出某些畫面,第一天寫完不知道接下來,第二天也不知道第三天就要寫完。在初始和同學的討論中,魔幻寫實、模擬書信、時代落差都是可能的發展,但我喜歡最後的版本,在散文層面上,每份情感都是真的;在小說層面上,每個情節都不虛妄。
我還在發麵,我不知道能不能發好,但我在揉捻中完成。
確實需要發麵,我常常改七八次以上
回覆刪除走路的時候想到某些字句可以修改一下
某個情節需要交待清楚一點
把自己變成讀者去看它
只希望交出去的作品
許多年後重逢,自己不會害羞
我現在也在發麵中
顧姐:有時還會夜半從床邊抓起紙筆,字句像鬼魅一般,非得脫稿不得脫身。
回覆刪除寫長篇不得了,要失魂落魄好一陣子。有時候不想發了,或發得不好,陷入作者的執妄和失落,台北文學獎公佈就是這樣的感覺。
但看到你在年金類上有名,不禁為你吆喝!繼續寫啊,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