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跨過這個艱難 但不要輕易地
      讓疼痛成為步伐的一部分
      走進我前去的嚮往
      如是每個當下都是嚮往

2013年6月5日 星期三

在花蓮,寫一首詩

才剛過小滿,花蓮的太陽就已經曬得我們不知道往哪裡去,北濱才走過,往南到某個靈修中心,身是走進去了,心卻不知道怎麼進入。面對不知所從,人很容易走進回憶裡。北回沿途朋友C講起年少的感情經歷,一份久遠的等待,慢慢漂泊在海上,走進深埋山間的部落裡……我們躲進田間的咖啡館才坐定,C突然唸起詩:

    你是我的燈塔
    只是轉彎了

我趕緊拿起筆記下這難得的抒發,尤其C從沒寫過詩,「但燈塔為什麼會轉彎?」我和朋友P問,C也說不上來,只繼續唸著:

    我找到我人生的一座燈塔
    原本完完全全屬於我
    照亮我的人生

  在一次不小心的任性與不在乎
  讓我的燈塔不小心轉了彎
  去照亮別人

    我只能默默靜靜在這裡思念
    從回憶中去尋找燈塔的味道

    如果有下一次
    我一定好好珍惜我的燈塔
    不輕易任性地說分離

我們才懂了〈燈塔會轉彎〉。「寫得真好。」C覺得滿足,「但有像詩嗎?」她接著問,我點點頭,在等待P被「牽扯」也要寫一首的醞釀過程中,C突然問:

「如果是你,你看到我寫的這首詩,會有什麼感覺?」
「我會覺得你珍惜,知道我的感情。」我認真地說。
「我也想回饋,」P也說,「會覺得等待有價值。」
「就是我知道你知道我的感情,這樣就好了。」我補充著。

C更滿足了,然後P拋出了詩名〈過往雲煙〉,但不確定自己想說什麼,「沒關係,說著說著,你就懂了自己。」我說,P於是開始了

    天邊飄來一片雲煙
    輕輕靜靜向我靠近
    可是我卻抓不住

    往事就好像那朵雲煙
    慢慢向我說聲再見
    也不為我留戀

    也許有那麼一天
    你也化成那朵雲煙
    不再停留在我身邊

    也許有那麼一天
    你還是化成那朵雲煙
    永遠停留在我的心間

最後兩段P閉著雙眼琢磨字句,眉睫熠熠,喃喃唸著:「讓我……不對,這不是我要說的,是不再停留……」我的筆尖跟著他的思緒流轉,一同吸吐。唸完後P帶點不確定說:

        「我希望最後兩段有層次,可能要再改,我希望最後表達的是最高價值。」
        「我覺得已經有了,」我解釋著我的感受,「因為先是『你也化成』,然後『你還是化成』,那個『還是』就帶著一種……接受,不同於上一段的情緒。」
        「如果是『終究』呢?『你終究化成』?」P揣摩著細微差異。
        「嗯,『終究』讓我感覺有點無可奈何,可是『還是』就帶著……一種成全。」
        「我覺得是思念,但又不完全是。」P抓不住如雲煙般最精確的字句。

步出咖啡館的我們,開始「思念」的自由聯想,最後圍繞在「天使」與「魔鬼」相似的字詞,難道這就是思念的狀態嗎?在回憶的兩極間擺盪,在靈性和身體間拉扯,在超脫和入世,在成全和不顧一切間,難道沒有可以迴轉的空間嗎?那麼花蓮和台北間呢?

這些思緒隨著午後,進入昏沉的夢寐間,很是花蓮漫漫的時光,晚上加入我們的H也免不了要寫上一首,但H不習慣隨口唸出,拿著紙筆到一旁默默醞釀出〈趕在下雨之前〉:

        我站在角落裡,任汗
        爬滿我身心
        我坐在餐廳裡,隨口
        填飽吾胃欲
        我任性,我隨欲
        總想著要搞清 事事真理
    而星星從窗外帶來一股涼意
    好像說著一些不變定律
    就像氣象報告裡
        主播精準地預告下
        禮拜的雨季
    嘗試要帶走這週的熱氣
    是時候該看清 自己
    讓晴天 與 自己 沉靜
    等待 下雨 來臨

「我覺得他在寫生活中的心情。」C愈來愈有心得,「你覺得呢?」她問我,我想了一下,說:「對,是這樣。」C開始大笑,我想是笑比較常寫詩的我,也不過說出這樣的回應,可我好喜歡這樣,不是文人間行酒相競用典,而是日常裡最真實的傾吐,然後在那傾吐間,與自己觸碰,一句一點地,輕輕觸碰。

一步一點地,那天傍晚,我走入屋旁的阡陌間,幾道風煙定位返回的方向,一處燒著枯枝,一處悶著甘蔗,突然一處滿田的半枝蓮,我問著鄰畝摘採的婦女:「這花賣嗎?」她一口外籍腔:「這不是花,是藥,也不是我的。」學齡前的孩子在摩托車旁等著她,臨暗的熱氣仍然蒸騰,隨處的特色別墅不時有人出來灑水、蹓狗,我在耳機播放的G弦之歌裡,走入一種昏黃的靜謐,消磨著我對花蓮未竟的愛戀,我才逐漸理解,每一步,都是徐志摩說的離別: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
  那珍重裏有甜蜜的哀愁

  最是那再回頭的凝望
  像串串半枝蓮不勝思念地偏向
  道一聲勿忘,再一聲勿念
  那妄念裏有難言的捨離

3 則留言:

  1. 剛剛在狼狽的雨中跑過,衝忙地進門整理衣服,擦乾頭髮,就看見曉芳姊如此平述卻動人的給花蓮旅程的詩,本來是濕意,現在屋裡卻充滿詩意。我在那天回信給曉芳姊時,我也利用了EMAIL打了這兩天跟曉芳姊討論英文的心得:如下

    我的 字母 在跳舞

    在染上燻焦的夜晚,窗外只帶來 一片黑,
    倚著 書桌,任憑著光管跳動不休,
    我猜想 無眠 正在滑落,
    腳下 來了一股震動,透著裂縫湊合出 疲累的夢,

    像打了個結的 受挫, 總被 文字 捉弄,
    我 淡淡地奢求,完美 卻在 凌亂 的思緒中飛走,
    就像那 疲累的夢,永遠在找尋著 出口;我
    或許 是那放了 溫火的兇手,讓語言在那裏隱隱作痛,
    生了鏽,吹起風,也許 我該讓 字母 跳動,

    不讓夜的腐朽,侵蝕夢的自由。



    其實標題的靈感來自村上春樹的神的孩子在跳舞。
    他整理了神戶大地震後的故事,震盪的心情與生命的震動。
    我把它的書名轉化成我與ABC之間的關係,長這麼大,對於它的專業運用還真是受挫。所以用這首詩交代著我與文字之間的美麗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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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覺得P在寫詩時的反應...實在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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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寫詩的現場,很動人。是我們說再多的話,都無法企及的深度和連結,深度是探進自己的內在,因此現場的每一個人都連結在那樣的震動裡。

    有了詩,我們再認識自己,和他人。

    有了詩,我們不需要其他太多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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