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跨過這個艱難 但不要輕易地
      讓疼痛成為步伐的一部分
      走進我前去的嚮往
      如是每個當下都是嚮往

2014年2月9日 星期日

共話寧靜

總是被問,為什麼要去花蓮一年?

在四天的安寧心理師訓練裡,我們21個人,離淡水河很近,有兩天的暖陽,被安寧協會照顧著,還有豆花可以吃。夥伴又問起我同樣的問題。

「因為想看太平洋,它就在那裡。」我回答。

四天裡,我們分享著安寧陪伴經驗,有不少共享的沉默與深刻,我在小組裡唸了〈我先下車了〉,不寫特定病人,而是陪伴經驗的總集,月前投去了台北文學新詩獎,評審中未能公開,我第一次唸,沒想哽咽不能竟語,我抬頭,夥伴眼裡也都是淚。

我想起了一個病人,腫瘤都長滿了肩頸,他微喘著跟我說:「生病是自然的事。」我看著他的山水畫,總透著光,我說:「對您來說,生命像山水一樣,無限風光,但不免崩壞,都是自然。」他微笑,病房內一片寧靜。

那不是安靜,是對生命的一種坦然與自在。

我在走廊外站了一會,靜靜地吸納這樣的寧靜,希望把它帶給不斷問我「為什麼我會得這種病?」的病人,帶給「養生焦慮派」的病人,帶給被家人隱匿病情卻又心中有底的病人。

我想起一對夫妻,太太罹癌多年,一年一原發,隔年再轉移,沒有中斷治療,也沒有中斷對孩子的拉拔,如今得一心得:「能多活一天,就把握一天」,每日晨起爬山,氣色紅潤,比我這貧血的心理師,還要活力。

我想起生命回顧時,先生打著拍子,病人忍不住唱起共同的主題曲。我想起一位年輕的父親,向我述說一封封寫給幼子的信。我想起病人過世前對我說,「那都不重要了。」我想起……

課程的第三天下午,在小組裡分享「自我特質」時,我已經跑開了,跑進龍貓公車的遐想裡,夥伴由我任性地馳騁,那種跌出身體之外的感覺,是不是就是病人的感覺?夥伴對我的陪伴,也好像是病床旁的理解。

沒有人要我趕快回來,也沒有人不准我上車,夥伴反而問我:「你看到什麼呀?」

於是我唸出了〈我先下車了〉,在一片哽咽的第四天向晚裡,是我自己說:「要下車了。」公車站牌旁,是向我揮手的這些病人。

他們的眼神向我示意生命的一種風景,是我在踽踽疲憊時,可以眺望一如張曉風心中的那座山,「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我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是我心中的太平洋,它就在這裡。

很少人問我為什麼離開花蓮。離開好似死亡,透著理所當然;而啟程需要某種動力,也好似生命,我們為自己許一個願,來到世間一遭。

如果我的願,是為了心中的那片海,當我決定回到城市裡時,那片海已經由我的視線裡,常駐在胸臆中,它已經從那裡,就在這裡。

只要我一抬頭,那片海,就在月光下。

月光下,我與病人,搭乘著單程夜車,在黎明前,共話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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