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伴與我已經在茶館,等待還在忙碌的督導,我們撐著頭,顯得疲累,一個月又過去了,夥伴有細數起來更多的行政與「類專業」事務,凡與心理腫瘤相關的推廣、訓練、活動……真的需要細較有多少時間是真正與病人談話?
一趟病房訪視,「行前」可能需要與護理站了解目前情形,訪視時可能需要同時與病人、家屬談話,有時家屬又追出來再談;訪視後再回到護理站與主護或阿長討論,抽出病歷本寫紀錄,可能再與專師回饋病人對病情的認知與考量,若已照會共照師,也可能不時再與共照師討論。
一天能夠看多少病人?再加上週會、月報?評鑑的期中、期末報告?
夥伴與我的眼皮更重了,督導卻精神奕奕地來到,是個有「專業進展」的月份,並且是我本來想提的夫妻議題,我卻不在討論個案的心緒裡,督導便開始分享案例,是妻子感受不到先生的愛,不只在臨終這時,還有這一輩子,所以也相對道不出愛,反像母親一樣對先生「交代」。督導從生命回顧的引導中,聽到對先生即將過世,妻子有某種隱微的心情,是愧疚感的解脫,再看到先生在這份愧疚感裡扮演的照顧角色,而感受到了先生的愛。
愛真的不抽象。
第二對夫妻也有自責,是沒有時時在病床的自責,督導引領妻子到花園撿拾石頭,適時轉移了自責,而轉向以形似愛心的石頭道愛的狀態。
我很好奇督導其實有無數上述的引導經驗,為何是這兩對夫妻讓她有投入感?督導說是一種福靈心至的感受,沒有預期的方式或發展,而是與病人或家屬在一起,突然有個靈感。
也可以說,督導以專業累積了經歷,又再把經歷放開。「這與心靜有關。」督導說。
心靜,與自我照顧有關。而夥伴最近有婚事要籌備,我則轉換了同職務,不同機構,原就預期了不同機構會有不同機構的困難,也與原機構的病人、同事、主管做了道歉、道謝與道別,只是真正來到新的環境,過程還是衝擊的。
生理上如督導預期,即使是不同病房也有不同細菌,我開始出現適應症(喉嚨發炎、輕微發燒);心理上除了要熟悉新的人事、運作,還有因為期許所帶來的要求,這期許是雙向的,而一切正待建制。
我感覺像已經預期、準備的臨終病人,真正要跨過生死卻仍是難過的。「最後一次刷退,最後那一聲嗶,是什麼感覺?」督導問我。其實最後一天仍舊在寫紀錄、做月報、打追蹤電話,也預備了時間交還人事證件,並不匆忙,最後那一聲,特別清晰,卻也一如往常,如同那最後一口氣。
到新機構的第一天,則如同進入新生命的產道,需要一番努力,光是執業登記的轉換就是一番公會、衛生局的奔波,健檢抽血時我又差點暈倒了,扎了四針的我,中午在咖啡館發呆,有點想不清楚這一切的轉換。
病人與家屬也是這樣的感受吧?模模糊糊,慌慌張張,所以才需要引導。
出茶館後,督導將我們引導至另一個巷口,是一株壯碩的加羅林魚木,滿樹都是繡球般的黃白小花,淡紫蕊心如煙火散開,晚風搖得清香飄逸,我們凝視著連同夜空,讚嘆中進入各自的觀想裡。
在這個時候,它正是我們心中需要的一棵樹,就在這個時節,給我們滿身的燦爛。
也許我們是要用這肉身換得燦爛,完滿自己的課題。督導與夥伴探索伴侶關係,我則以死亡隱喻,督導問我在婚姻與生死間「有逃避嗎?」我想更是尋求焦點間的平衡,如同這次的討論,迴盪著介入伴侶間的死亡。
以隱喻的層面來說,介入伴侶間的死亡,也可以說是舊有互動模式的改變。督導分享案例中的先生,因為鄰床過世而有喪禮噩夢,督導不探索夢境感受、象徵,因為明確是害怕死亡,而是跟著「如果能好,我希望更有自信」這樣的脈絡,將死亡轉繹為「舊有我」的死去。病人於是安然了。
因為死亡,舊有的互動模式被突顯,因此也有機會被紓解。每一次的困難,也是一次舊有我紓解的機會,工作與關係中一次次的衝撞,正給予我們邁向更燦爛的機會,磨褪舊有的我,以更自在的姿態行走坐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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